“哑泉”洼地瞬间沦为修罗场。箭矢从高处倾泻而下,精准而恶毒,目标明确——那些刚刚灌满、尚未不及妥善保护的皮制水囊。破裂声、水流渗入沙地的滋滋声,比兵刃交击更令人心胆俱裂。宝贵的清水,刚刚获得的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举盾!护住水囊!抢占左侧那个石台!”赵斥候目眦欲裂,嘶吼着指挥。士兵们反应迅速,用随身携带的简易木盾或卸下的鞍鞯护住残余的水囊和重要物资,同时分出精锐,向左侧一处相对易于攀登、可以俯瞰部分洼地的风化石台发起冲击。
“沙狐”匪徒极其狡猾,他们依托复杂的地形,如同真正的狐狸般在岩柱和阴影间跳跃穿梭,绝不与明军正面接战。射完几箭便立刻转移,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和诡异的回声干扰,让明军弓箭手的反击大多落空,偶有命中,也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汪臧海背靠一块巨岩,心脏狂跳,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看清了局势:“沙狐”意在消耗,意在摧毁他们的生存基础。困守洼地,只能被动挨打,有限的箭矢和体力终将被耗尽。必须破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条被神秘标记指引、幽深狭窄的岔路。那是未知,是风险,但也可能是唯一打破眼前僵局的机会。“沙狐”的主要力量布置在主谷两侧高地,对那条看似死路的岔路未必有严密防范。而且,那些神秘的西来者为何标记此地?里面是否藏着另一条出路,或其他资源?
风险与机遇并存。他瞬间做出了决断。
“赵兄!”汪臧海趁着箭雨稍歇的间隙,猫腰冲到赵斥候身边,语速极快,“不能在此僵持!你带主力佯装继续强攻石台,吸引‘沙狐’注意力。我带阿卜杜勒老爹和几个好手,从那条岔路摸进去看看!或有转机!”
赵斥候一愣,看向那条黑黢黢的缝隙,面露担忧:“太危险了!里面若是绝路……”
“没有比眼前更坏的绝路了!”汪臧海斩钉截铁,“相信我!若能找到出路或制高点,内外夹击,方可破敌!”
赵斥候看着汪臧海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又瞥了一眼仍在不断损失的水囊,一咬牙:“好!汪大人,小心!我带兄弟们为你撑住这里!”
汪臧海迅速点齐人手:阿卜杜勒必不可少,另加两名身手最为敏捷、曾做过猎户的明军士兵。他们只携带短兵、弓弩、少量火折和绳索,轻装简从。
“走!”汪臧海低喝一声,四人趁着赵斥候指挥主力发起一波猛烈佯攻,吸引了大部“沙狐”注意力的瞬间,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条被巨石半掩的岔路缝隙。
岔路内异常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脚下是松软的积沙和碎石,行走极为困难。岩壁湿滑冰冷,触手处并非纯粹的岩石,反而夹杂着许多棱角分明、质地坚硬的碎块。
汪臧海一边艰难前行,一边摸索着岩壁。他捡起一块碎块,借着从岩缝透入的微光仔细观看。那碎片呈暗褐色,表面有蜂窝状的孔洞,质地极重。“这是……冶炼过的矿渣?”他心中一惊。在这人迹罕至的险峻峡谷深处,怎么会出现人工冶炼的痕迹?
阿卜杜勒也注意到了异常,他压低声音:“奇怪,这味道……像是很久以前烧过炉子。”
继续深入数十步,通道略微开阔,形成一个不大的洞窟。洞窟一角,赫然堆放着更多类似的矿渣,以及一些破碎的、非自然形成的陶器碎片。而在洞窟另一侧的岩壁上,他们发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东西——并非自然形成的岩画,而是用某种尖锐工具刻上去的、更加复杂和规整的图案!
那图案的核心,是一个巨大的、结构精密的星盘!星盘周围环绕着并非中原常见的二十八宿,而是一些更加古老、甚至有些诡异的星座符号,其中几个,与汪臧海在黑戈壁洞穴和那本古籍残卷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星盘下方,刻着几行扭曲的文字,既非汉文,亦非畏兀儿文或蒙古文,汪臧海完全不认识,但其书写方式,与他手中古籍的旁注文字颇为相似!
“这……这是……”一名士兵看着那巨大的星盘,只觉得头晕目眩。
汪臧海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快速用炭笔在皮册上拓印星盘和文字。他意识到,他们可能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古老的、与星象密切相关的秘密场所。那些神秘的西来者标记此地,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这些!
“大人,这里有风!”另一名士兵在洞窟尽头低声喊道。那里有一个仅容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明显的、带着凉意的气流正从洞中涌出。
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或者连接着更大的空间!
汪臧海精神一振:“进去看看!小心!”
四人依次匍匐爬入洞口。爬行约七八丈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然钻出了山体,来到了另一条平行的、更加宽阔幽深的峡谷边缘!这条峡谷与他们来时的那条截然不同,两侧岩壁高耸入云,颜色暗红,谷底并非沙地,而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砾石,一条早已干涸的宽阔河床贯穿峡谷,通向远方。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正好在围攻洼地的那股“沙狐”匪徒的侧后方上方!可以清晰地看到数十名“沙狐”匪徒正分散在岩壁上,专心致志地向下方洼地射箭、投石。
“太好了!”一名士兵兴奋地低语,“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汪臧海仔细观察着地形和匪徒的分布。他们位置极佳,但人数太少,强攻并不明智。他的目光落在峡谷对面一处地势更高、视野极佳的鹰嘴岩上。
“不,我们不去硬拼。”汪臧海指着那处鹰嘴岩,“我们去那里!阿卜杜勒老爹,你和二虎(一名士兵)留在此地监视,用弓弩远距离骚扰,吸引他们注意。我和山猫(另一名士兵)绕到对面那个高岩上去!”
计划既定,立刻行动。阿卜杜勒和那名士兵利用岩石掩护,张弓搭箭,瞄准下方匪徒暴露的身影,“嗖嗖”几支冷箭射出,虽因距离较远未能毙敌,却立刻引起了匪徒的骚动,他们惊慌地寻找箭矢来源,对洼地的攻击为之一滞。
而汪臧海则与那名绰号“山猫”的士兵,利用沟壑和阴影,艰难而迅速地向对面鹰嘴岩迂回。这段路程异常险峻,几乎是在垂直的岩壁上攀爬,稍有失足便是万劫不复。汪臧海将风水堪舆中对山势地形的理解用于实践,寻找着最稳固的落脚点和最容易的攀登路线。山猫则展现出惊人的敏捷,在前探路,不时回身拉汪臧海一把。
两人终于有惊无险地登上了鹰嘴岩。此地视野极佳,不仅将下方“沙狐”匪徒的分布尽收眼底,更能望见远处那条布满黑色砾石的干涸大河床,蜿蜒通向西北方向一片隐约呈现暗红色的山脉——那莫非就是“火焰山”?
汪臧海来不及细看远方,他取下背上弓弩,与山猫一起,瞄准了下方混乱的“沙狐”匪徒。他们专挑那些看似头目、或者动作最嚣张的匪徒射击。
“咻!”一支弩箭破空而下,精准地射穿了一名正在指手画脚的小头目的皮帽,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爬地寻找掩体。
“咻!”又一箭,擦着一名匪徒的脸颊飞过,带走一缕头发,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来自侧后方和制高点的双重冷箭打击,让“沙狐”匪徒彻底陷入了混乱。他们搞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来自何方,原本的优势地形瞬间变成了被夹击的绝地。匪首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残余的匪徒顿时如同受惊的狐狸,纷纷放弃攻击,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四散逃入错综复杂的岩林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洼地之围,竟以这种方式戏剧性地解除了。
赵斥候带着士兵冲出洼地,与汪臧海等人会合,众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清点损失,又损失了五名士兵,水囊损失近半,但终究保住了部分水源,击退了“沙狐”。
“汪大人,这次多亏了你兵行险着!”赵斥候由衷赞道。
汪臧海却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望向“沙狐”逃窜的方向和那条新的峡谷:“‘沙狐’未灭,只是暂退。此地不宜久留。”他又将岔路内的发现——矿渣、星盘、异文——简要说了一遍。
众人闻言,皆感震惊。这片星峡,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神秘。
“那些西来的人,找的恐怕就是这些东西。”阿卜杜勒看着汪臧海拓印的星图,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困惑。
汪臧海收好拓片,走到鹰嘴岩边,再次眺望那条布满黑色砾石的干涸河床和远方暗红色的山脉。河床中,有些区域的砾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异样的金属光泽。
“赵兄,老爹,我们或许……无意中找到了一条新的路。”汪臧海缓缓道,“一条可能通往‘火焰山’,甚至更远地方的路。而且,这条路,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人走过了。”
队伍暂时在鹰嘴岩下的安全地带休整,处理伤员,重新分配所剩无几的清水和食物。经历连番苦战,人人带伤,物资匮乏,士气低落。
汪臧海知道,下一个抉择至关重要:是沿着相对“安全”但已被“沙狐”熟知的原路退回?还是冒险沿着这条充满未知、但可能蕴含着秘密与生机的新峡谷前进?
他抚摸着怀中香囊,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清凉,仿佛在汲取决断的勇气。他拿出皮册,看着上面拓印的古老星盘,又望向西北方向那片仿佛在燃烧的远山。
“我们不能回头。”他最终对正使和赵斥候说道,“回头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永远被困在‘沙狐’的猎杀中。只有向前,沿着这条古人可能走过的路,才有一线生机,才可能找到水源,才可能……揭开这些谜团背后的真相。”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绝地弈险,他已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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