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浑天星枢的维护与推演,成为了汪臧海修行生涯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磨刀石。他的双手因长期接触精密的金属部件而变得更加稳定,他的心神因时刻关注着环轨的微妙变化而愈发沉静专注,他的学识也在星象、机关与风水地脉的不断印证中,融会贯通,渐成一派。
然而,平静的修行岁月,终究被来自外界的磅礴力量所打破。
这一夜,星野澄澈,万籁俱寂。汪臧海如常地在枢机殿内,进行着定期的星枢维护与星象记录。他指尖拂过冰冷的环轨,感受着其下蕴含的、与苍穹星辰同步的磅礴力量,左胸口的胎记传来熟悉的、如同与老友对话般的温和暖意。
忽然,浑天星枢核心处,那枚代表“紫微帝星”的、拳头大小的淡紫色晶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光芒并非稳定,而是剧烈地闪烁、震颤,连带着整个星枢都发出了低沉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嗡鸣。所有环绕其运转的次级环轨,速度骤然加快,又猛地减缓,变得杂乱无章,其上镶嵌的星辰宝石明灭不定,仿佛宇宙星海在这一刻陷入了混乱!
几乎在同一时间,汪臧海左胸的胎记传来一阵灼痛,并非受伤的痛楚,而是一种被强大无匹的外部力量猛烈牵引、共鸣的悸动!他脑海中“嗡”的一声,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与声音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震天的喊杀声、冲天的火光、破碎的龙旗、一张张模糊而充满野心或绝望的面孔、还有一道如同烈日般崛起、却又带着凛冽杀伐之气的磅礴“龙气”,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横扫六合!
“呃……”汪臧海闷哼一声,扶住冰冷的星枢基座才勉强站稳,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远超他以往任何一次感知。
“稳住心神!抱元守一!”墨天工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洪钟大吕,瞬间驱散了他脑海中的部分混乱。不知何时,墨天工已悄然来到殿中,神色凝重如铁。
他快步走到星枢前,双手虚按在那剧烈震颤的紫微晶石上方,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柔和而浩瀚的力量自他体内涌出,试图平复星枢的暴动。清风、明月也闻讯赶来,见状立刻分守星枢两侧,协助稳定那些失控的次级环轨。
“师父……这是?”汪臧海强忍着不适,喘息着问道。
墨天工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紫微晶石内那团混乱的光芒,沉声道:“帝星飘摇,群星紊乱……这是人间帝祚更迭、真龙易主的天象显化!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气势如此之猛,前所未见!天下……怕是要定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有对旧朝覆灭的慨叹,有对新朝崛起的审视,更有对这股新生龙气中蕴含的、近乎霸道的力量的凝重。
在墨天工和两位师兄的合力下,星枢的剧烈震颤渐渐平息,但紫微晶石的光芒依旧异乎寻常的明亮和稳定,不再代表混乱,而是昭示着一位新的、强力的主宰已然诞生。其他环轨也逐渐回归正轨,但运行轨迹已与之前截然不同,预示着全新的天下格局。
墨天工闭上眼,指诀连掐,似乎在推算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射南方。
“朱元璋……应天……”他低声吐出两个词,随即看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汪臧海,“臧海,你方才是否有所感应?”
汪臧海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和感受到的磅礴龙气描述了一遍。
墨天工听罢,长叹一声:“果然如此。你身负星陨之命,与天象、与这世间大气运本就有着远超常人的联系。此番真龙易主,气运交割,天地之力剧烈动荡,你自是首当其冲,有所感应,甚至……被其气机牵引。”
他走到汪臧海面前,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臧海,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汪臧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意味着……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天。一位新的皇帝,即将诞生。”
“不错。”墨天工颔首,“而一位新皇的诞生,尤其是一位如同此君般,起于微末,凭借赫赫战功与铁血手腕平定乱世的雄主,他登基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什么?”
汪臧海心思电转,结合之前所学的星象与帝王之道的关联,脱口而出:“定鼎乾坤,稳固国运……以及,为自己修建陵寝,以求身后安稳,福泽子孙,永镇龙脉!”
“正是!”墨天工目光灼灼,“皇陵之建,非比寻常。其选址,需契合天星地脉,汇聚天下气运;其规制,需暗合阴阳五行,象征帝王权威;其构造,更需坚固无比,防盗防损,以求万世不朽。此等工程,非精通天文、地理、风水、机关之大才,不能胜任。”
他顿了顿,看着汪臧海,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你,臧海,便是为此而生的不二人选。”
汪臧海心中剧震,尽管早有预感,但当师父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他依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压力与使命感落在了自己尚且年轻的肩膀上。
“为师这些年来倾囊相授,固然是见你天赋异禀,不忍明珠蒙尘,但亦存了为这即将到来的天下,储备一位能够建造‘镇国基石’之人的心思。”墨天工的语气带着一丝沧桑,“如今,时机已至。潜龙已出渊,你这块璞玉,也到了该入世经受风雨洗礼,绽放光华的时候了。”
“师父……”汪臧海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离别在即。这天工苑,这亦师亦父的墨天工,这面冷心热的青鸾师姐,这憨直可靠的清风明月师兄,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将成为过去。
“不必做小儿女态。”墨天工摆了摆手,但眼中亦有不舍,“你的根基之牢固,学识之广博,心性之沉稳,已远超为师当年预期。世间已少有能为你师者。剩下的路,需你自行去走,去经历,去体悟。记住,技艺终究是工具,是手段,如何运用,为何而用,存乎你一心。望你谨守本心,勿忘‘道’在‘术’先。”
这时,青鸾也悄然来到了殿外,她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廊,清冷的眸子望着汪臧海,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锦囊。
墨天工示意汪臧海过去。
青鸾将锦囊递给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里面是一些我调制的丹药。白色瓷瓶可解百毒,青色瓷瓶能暂愈重伤,吊住性命。红色瓷瓶……非到万不得已,勿要动用,可激发潜能,但后患不小。”她顿了顿,补充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保重。”
“多谢师姐!”汪臧海郑重接过,深深一揖。这简单的“保重”二字,蕴含了多少年的默默关照与离别关切。
清风明月也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圈有些发红:“小师弟,外面要有人欺负你,记得回来告诉我们!我们替你揍他!”
汪臧海看着这些陪伴他成长、给予他知识和关爱的亲人,心中暖流涌动,亦充满了离愁别绪。
墨天工从怀中取出两件物品。一件是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温润的白色玉璧,正是当年在破庙前使用过的那块,中心一点赤芒流转不息。“此乃‘星陨玉璧’,是为师早年所得异宝,与你体质相合,关键时刻或可护你周全,亦能助你感应地脉星力。今日便传于你。”
另一件则是一卷非丝非帛、触手冰凉的古老卷轴。“此乃《天工开物·残卷》,记载了一些上古机关、风水禁术与奇物志异,多为世间不传之秘。你需谨慎研习,善加利用,切不可恃才傲物,滥用其力。”
汪臧海跪倒在地,双手过头,恭敬地接过这两件代表着传承与责任的宝物。“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必不负师父厚望,不负此生所学!”
墨天工将他扶起,最后叮嘱道:“去吧。出山之后,你可先游历天下,增广见闻,印证所学。时机成熟时,自会有人寻你,引你前往你该去的地方。记住,无论身处何地,位居何职,莫要忘了,你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匠’。”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汪臧海独自一人,站在那扇他曾两次穿越的山壁机关门前。他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沉静而深邃,左胸那暗红色的胎记在衣袍下隐隐散发着温热的使命感。他背上行囊,里面装着青鸾的丹药、墨天工赐予的玉璧与残卷,以及一些简单的衣物和盘缠。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静谧而神秘的天工苑,将师父的教诲、师姐的赠药、师兄的叮嘱,以及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深深烙印在心底。
然后,他毅然转身,启动了机关。
山壁无声滑开,外界带着草木清香和未知气息的风涌入。他一步踏出,身影融入初升的朝阳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潜龙,终于出渊。
山腹之内,观星台上,墨天工凭栏远眺,仿佛能穿透山岩,看到弟子远去的背影。清风明月侍立身后,神情肃穆。青鸾则站在药圃边,手中捻着一片草药,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云际会,星陨归位。”墨天工喃喃自语,“这天下,这玄门,都将因他而掀起新的波澜。只望他……能守住本心,善用其能。”
天际,一颗明亮的星辰(太白金星)在白日里依然清晰可见,其光煌煌,预示着一段传奇的正式开始。而山外广阔的世界,一个名为大明的新王朝,正等待着它的缔造者,也等待着为它奠定万世基业的——鬼才汪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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