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邺城,大将军府邸。
削减用度、减免赋税的政令已颁布旬日。邺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庶民百姓在惊疑不定中,大多感念“袁公仁德”,茶余饭后多了几分谈资与期盼,甚至有小道消息说主公晚上只喝稀粥就咸菜(纯属夸张)。但在这座城市最核心的权力圈层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开始加速涌动,带着寒意,仿佛能冻掉人的下巴。
府库的属官捧着沉重的简牍,愁眉苦脸得像刚被抢了糖果的孩子,向长史耿武禀报,声音都带着哭腔:“长史,府库钱粮支应已然吃紧,各军将领催要粮饷的文书都快堆成小山了……若再这般削减下去,只恐……只恐营中将士要闹将起来,说主公克扣军饷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群饿着肚子的壮汉堵在府库门口要饭的可怕场景。
耿武是袁绍麾下老臣,性格耿直,对袁绍\/谢安这套“与民休息”、“削减开支”的新政虽心存疑虑,觉得有些过于“小气”,有失四世三公的体面(心想:这排场缩减得,都快赶上隔壁卖炊饼的王大爷家了),却依旧尽力维持运转。他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按主公令行事,不得有误!军中将领那边……我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挨个分说解释,希望他们能以大局为重吧。”他心里嘀咕,这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办了,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饿汉堆里分粥。
与此同时,城西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内,却是另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这里是许攸的别院,暖香扑鼻,丝竹隐隐,与外界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仿佛是两个世界。许攸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眯着眼,听着心腹家臣压低声音的汇报,手里还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
“据多方查探,沮授、田丰近日频繁出入大将军府,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主公甚至曾微服简从,单独与那田丰同游郊野,察看农事。他们主导的清理田亩、核实户籍之事,已率先在魏郡几个县开始试点,虽阻力不小,地方豪强怨声载道,但沮授手段老辣圆滑,田丰则刚直不阿,油盐不进,这两人配合起来,恐怕……假以时日,真会被他们弄出些名堂来。”家臣低声说着,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仿佛看到自家田里的庄稼快要被别人收了。
许攸晃动着手中价值千金的玉杯,里面琥珀色的美酒荡漾着,他脸上那惯常的、仿佛万事皆在掌握的笑意淡去了几分,眼神变得阴鸷:“好一个‘休养生息’!好一个‘体恤民力’!主公自虎牢关归来,简直是性情大变,判若两人!竟如此倚重田丰、沮授这等只知埋头苦干、不懂变通的迂腐之辈!削减用度?哼!”他冷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在饮下满腔愤懑,“我等辛劳半生,殚精竭虑辅佐他成就霸业,难道日后还要学着那沽名钓誉之辈,与那些大头兵同甘共苦、吃糠咽菜不成?真是岂有此理!”(内心:我的宝马香车、美婢豪宅难道要缩水?不能忍!)
他重重放下酒杯,手指带着怒气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联络我们这边的人,对沮授、田丰的动作,不必明着对抗,那太蠢。但可以……在程序上拖上一拖,在数据上模糊一点,在协调上困难一些。尤其是那些与我们素有往来、利益攸关的豪强,要让他们知道,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天,塌不下来!”(许攸:跟我玩?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非暴力不合作”!)
“那……子远先生,我们具体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坐视田丰、沮授坐大啊。”
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里的毒蛇:“主公不是让我专心探听四方消息吗?那我们就好好探听!曹操在兖州招贤纳士,势力膨胀极快;公孙瓒在幽州秣马厉兵,对冀州虎视眈眈……还有,并州那边,据可靠线报,胡人近来似乎也不太平,小股骑兵活动异常频繁。把这些消息,适时地、重点地、添油加醋地报与主公知晓。要让他明白,这天下,强敌环伺,可不是光靠坐在家里恤民劝农、省吃俭用就能得来的!需要的是纵横捭阖,是奇谋妙计,是我许子远这样的才智之士!”(许攸:我要用“危机感”把主公拉回“正轨”!)
同样的不安与焦躁,也在城内另一处精致却略显压抑的庭院中弥漫。袁绍的长子袁谭,正像一头困兽般在厅内烦躁地踱步,华美的锦袍下摆被他踢得啪啪作响,活像在跟自己的衣服过不去。他的容貌继承了袁氏的俊朗,但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其父(尤其是谢安附身后)的雍容气度,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与急于证明自己的急躁,仿佛一只时刻准备炸毛的猫。
“父亲如今是越发看重那三弟了!”袁谭猛地停下脚步,对坐在一旁默默饮茶的谋士辛评抱怨道,语气酸溜溜的,能腌酸菜,“前日府中家宴,父亲竟当众考校起三弟的什么《尚书》释义,那小子不过背了几句寻常章句,父亲竟赞他‘颇有见识’,‘沉稳有度’!我才是嫡长子!是未来的继承人!他一个稚子,懂得什么军国大事?”他越说越气,感觉自己嫡长子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仿佛看到继承人的宝座上已经坐了个小屁孩。
辛评缓缓放下茶杯,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显思(袁谭字)公子还请稍安勿躁。主公近来行事,确与往日大不相同,难以揣度。田丰、沮授之流得势,于公子而言,长远看,未必全是坏事。”
“哦?此言怎讲?”袁谭皱眉,像是不明白这坏事怎么能变好。
“田、沮二人,乃河北名士,最重法度规矩,讲究名正言顺。若日后……真要确立嗣子,彼等必会坚持立长立嫡之古制,此乃公子天然之优势。”辛评分析道,话锋随即一转,“然,眼下之患,在于三公子(袁尚)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更得夫人喜爱。若他凭借一些新奇学问或乖巧媚上之举而得主公欢心,天长日久,则后患无穷啊!毕竟,主公如今的心思,谁也摸不透,简直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袁谭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如同被触及逆鳞:“那我该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内心:难道要我每天去父亲面前背《孝经》吗?)
“公子当下之要务,乃是谨守嫡长本分,勤于军政事务,尤其在军中,需多结善缘,培植心腹。”辛评压低声音,献上计策,“颜良、文丑等武将,性情粗直,不喜文官弯绕,公子若能放低姿态,以诚相待,多予尊重,得其好感,便是在军中扎下了根基,此乃安身立命之本!至于主公身边……逢纪先生与郭图公则,皆智谋之士,或可多加走动,引为奥援。”(辛评:简单说,就是拉拢枪杆子,结交笔杆子!)
袁谭默默点头,将这番话牢牢刻在心里。他感受到的,不仅是继承权可能受到的潜在威胁,更是一种被父亲口中那“新气象”、“新道路”边缘化的恐慌与失落。那似乎是一个他不太熟悉、也不太擅长的领域,而父亲,好像正带着他偏爱的幼子,走在那条路上,把他这个长子晾在了一边喝西北风。
大将军府书房内,香炉升起袅袅青烟。袁绍\/谢安正在听取逢纪关于各方动向的详细汇报。
“兖州曹操,已击破青州黄巾流寇,收其精锐,号为‘青州兵’,实力大增,其招贤令更是引得不少寒士往投,野心不小,据说睡觉都抱着地图。幽州公孙瓒与州牧刘虞矛盾日深,双方摩擦不断,恐有内乱之虞,都快打出狗脑子了。并州方向,边境斥候确认,确有胡骑频繁出没,规模虽不大,但行踪诡秘,来去如风,不似寻常小股寇边劫掠,倒像是……有所图谋,可能在憋什么坏水。”逢纪条理清晰地陈述着,语气平稳,但措辞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与侧重,意在强调外部环境的严峻与军事压力的紧迫性,仿佛在说:主公,别种地了,赶紧打仗吧!
袁绍\/谢安静静听着,面色如古井无波,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划动着,仿佛在推演无形的沙盘,计算着各方势力的消长,心里却在想:这逢纪,说话跟说书似的,还挺有节奏感。逢纪的话,他字字听在耳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些消息半真半假,重点突出外部威胁,其深层用意,无非是想让他重新将重心放回到传统的军事扩张和诸侯争霸上来,而非沉迷于“吃力不讨好”的内政整顿。
“元图辛苦了,消息收集得很详尽。”待逢纪说完,袁绍\/谢安淡淡开口,既未表现出过度担忧,也未显露出轻视,仿佛在听邻居家的八卦,“曹操、公孙瓒,皆一时之豪杰,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并州胡患,虽似疥癣之疾,亦需警惕,防微杜渐。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着逢纪,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盘算,让逢纪感觉自己像被剥了壳的鸡蛋:“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河北若自身不稳,根基不牢,纵有百万雄师,亦是无根之浮萍,经不起风浪。清理田亩、劝课农桑,精简用度,并非怯战避事,恰恰是为了铸造更锋利的长矛与更坚固的后盾,是为了让这河北四州,成为真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基业!此事,关乎根本,望元图能深体此心,并晓谕各方,务必要全力配合公与、元皓行事,不得阳奉阴违,暗中掣肘。”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算得上温和,但字里行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不容打折的决断力量,仿佛在说:这事儿没商量,按我说的办!
逢纪心中一凛,背上瞬间沁出一层细汗,知道自己的试探已被主公轻描淡写却又无比坚定地挡了回来,连忙收敛心神,躬身道:“主公英明,深谋远虑,非纪所能及。纪必当竭尽全力,晓谕各方,协助公与、元皓办好差事。”(内心:得,白忙活了,主公心里跟明镜似的。)
逢纪退下后,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袁绍\/谢安独自坐在案后,抬手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内政改革的阻力,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大些,也更为隐晦。袁绍旧有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日之功可破。许攸的阳奉阴违与煽风点火,袁谭那几乎写在脸上的焦虑与不安,他都清晰地看在眼里,感觉像是在打理一个长满了杂草和带刺玫瑰的花园。
“看来,仅靠怀柔劝导,难以竟全功,还需借力打力,以势压之。”他低声自语,谢安的智慧与经验让他深知,在这种复杂的权力格局中,平衡与制衡的重要性,有时甚至超过了事情本身的对错。(内心: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正在凝神思索间,门外亲兵来报,言颜良、文丑二位将军在府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这两个活宝来了。
“让他们进来。”
片刻,颜良、文丑二人龙行虎步而入,沉重的甲胄随着他们的步伐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摩擦声,瞬间给这间充满书卷气的书房带来一股沙场特有的、未经掩饰的肃杀与刚猛之气,差点把香炉震翻。与数日前在虎牢关因争功内讧而惶惑不安相比,此刻二人眼神锐利如鹰,精气神饱满昂扬,腰杆挺得笔直,显然已从那场小小的挫败中迅速走出,重新找回了作为顶级猛将的自信与锋芒,仿佛两只刚打完架赢了的大公鸡。
“末将参见主公!”二人抱拳行礼,声若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往下落。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何事如此急切?”袁绍\/谢安温和地问道,对这两位爱将的直率,他倒是颇为欣赏,至少比那些说话拐弯抹角的省心。
颜良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像是得了新玩具急于炫耀的孩子:“主公!末将奉命整训本部兵马,这些日子严格按照您给的章程,汰弱留强,操练不辍!并且重点尝试演练了主公日前所授的那套‘钩行阵’变化,嘿!您还别说,士卒们皆言此阵法精妙,攻守兼备,比咱们以前那些一窝蜂冲上去的打法强多了!只是……”他说到这里,粗豪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搓了搓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这新阵法对兵士配合、尤其是手中兵甲的锋利和坚韧要求更高,咱们军中现在那些制式的环首刀,砍几次就卷刃崩口,恐难发挥新阵法的全力啊!”他眼巴巴地看着袁绍\/谢安,那眼神仿佛在说“主公,给换点好家伙吧!不然这新阵法练了也白练!”
文丑也赶紧瓮声瓮气地补充道,声音像是闷雷滚过:“正是!大哥说得对!主公,您不知道,那些小子们练了新阵,劲头足得很,可一看到手里那破刀,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若能有些更锋利、更耐用、砍人……呃,是破敌更爽利的兵刃,末将敢立下军令状,必为主公练出一支能以一当十的无敌锐士!让那曹操、公孙瓒好好瞧瞧咱们的厉害!”他拍着胸脯,甲片哗啦作响,仿佛在打铁。
袁绍\/谢安看着这两位心思单纯、却对军事有着野兽般直觉和炽热追求的心腹爱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欣慰之情。他们或许不通晓那些弯弯绕绕的权谋算计,但于沙场征伐一道,却有着最直接的需求和最纯粹的热情。他们的诉求,简单而致命——更好的武器,更强的军队,更显赫的战功。简直像两个大型人形自走兵器痴迷者。
而这,正是他目前急需的、可以用来打破僵局的突破口之一。用军工项目拉动内需,顺便敲打一下旧势力,妙啊!
“好!好!二位将军有心了!”袁绍\/谢安抚掌一笑,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兵甲乃士卒之胆,军队之魂,此事至关重要,我心中已有考量。邺城原有的那些工官,技艺守成,固步自封,难有突破,估计连个马蹄铁都改良不了。我意,另设一独立机构,名为‘军器监’,不受旧有工官体系掣肘,广召天下能工巧匠,无论出身,唯才是举,专司研究、改良、打造各类精良军械。此事,关系我军未来战力,便由你二人协同负责,一应人员招募、物料支取、场地选址,可直接向田丰报备支取,若有阻挠,可先行后奏!”(袁绍\/谢安:给你们尚方宝剑!去搞研发吧!)
将改良军械这一极具实权且容易出成绩的任务,交给这两位渴望强大武力、在军中威望素着的颜良、文丑,可谓一石三鸟:既能迅速满足军队对精良装备的迫切需求,提升战力;又能借此机会,绕过可能被旧势力把持、效率低下的原有工官体系,建立一条直接听命于自己的生产研发线;同时,还能让颜良、文丑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实权派将领,更深入、更紧密地绑定在自己的新政战车上,成为改革的坚定支持者。
颜良、文丑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两朵怒放的向日葵。他们不懂那么多复杂的政治考量,只觉得主公对自己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而且这事儿正对他们的胃口,能摆弄更好的刀枪剑戟,比在朝堂上跟那些文官扯皮有意思多了!当下二人轰然应诺,声震屋瓦,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去把邺城内外所有的铁匠铺都翻个底朝天,把最好的匠人都“请”回来,不来的就……就以理服人!
看着二人斗志昂扬、如同打了鸡血般离去的背影,袁绍\/谢安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内政改革,有田丰的刚直不阿、沮授的老成谋国在前面砥砺前行;军事强兵,有颜良、文丑这等锐意进取、渴望战功的猛将负责推动;情报刺探与对外交涉,有许攸、逢纪这类擅长机变权谋之人去周旋……只要驾驭得当,把握好平衡,这根看似绷紧、内藏矛盾的弦,非但不会断裂,反而能在他这位高明的乐师手中,奏出最强最和谐的时代乐章。
“下一步,该去看看那位心思浮动的‘长子’了。”他的目光转向袁谭府邸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难测。家族的内部矛盾,尤其是继承权可能引发的纷争,若处理不好,将会是这盘大棋中最大的隐患,甚至可能导致满盘皆输。是时候,给这位焦虑不安、急需证明自己的长子袁谭,找点能消耗其精力、又能磨练其能力的“正经事”去做了,比如……去并州边境盯着那些不老实的胡人?(袁绍\/谢安: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