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的场面,确实热闹。
合作社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锅,沸水翻滚,蒸汽腾腾。
肥硕的年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村民们围拢着,说笑声、孩童的追逐嬉闹声、以及刀俎落在案板上的笃实声响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与成魏平日里接触的那些精致却冰冷的场合截然不同。
他站在稍远处,看着陆文生熟练地帮着分割猪肉,和村民们高声谈笑,那姿态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片土地。
苏亦承也拄着手杖在一旁,没有参与,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有相熟的老人过来跟他搭话,他便微微颔首,简短地应几句,神情是放松的。
那只名叫“梨花”的狸花猫,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蹲在陆文生脚边不远处的柴火垛上,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这喧闹的场面,大概是惦记着可能掉落的肉屑。
成魏看着这一切,心里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但这一次,除了些许无所适从,还掺杂了一丝……新奇。
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却被一个跑闹的小孩不小心撞了一下。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撞了人也不怕生,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这个穿着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怪人”,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成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皱眉,但看着孩子那纯粹无邪的笑容,到了嘴边的呵斥又咽了回去,只是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陆文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拍了拍那孩子的头:“毛蛋,小心点,撞到客人了。”又对成魏笑道,“村里孩子皮实,成先生别介意。”
“没事。”成魏摆了摆手,目光却还停留在那个叫毛蛋的孩子跑远的背影上。
陆文生将一块处理好的、带着些肥膘的五花肉递给他:“拿着,晚上回去红烧,香得很。”
成魏看着那块生肉,油脂和血水混杂,与他平日吃到的、摆在精致白瓷盘里、看不出原貌的菜肴天差地别。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沉甸甸,湿漉漉,一种陌生而真实的触感。
回去的路上,成魏拎着那块肉,走在一旁。
陆文生和苏亦承并肩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偶尔低声交谈一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梨花”则跟在陆文生脚边,步伐轻快,尾巴高高翘起。
成魏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那只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块沉甸甸的五花肉,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羡慕?是孤独?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
晚饭果然是陆文生下厨,红烧肉烧得色泽红亮,酥烂入味,肥而不腻,配上新蒸的米饭,香气扑鼻。
连那只挑嘴的“梨花”,都分到一小块没有调味的,吃得津津有味。
成魏吃着这顿充满烟火气的家常饭菜,味蕾被一种久违的、朴实的满足感占据。
他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顶级餐厅、珍馐美味,似乎都比不上这一碗热腾腾的红烧肉拌饭来得熨帖。
饭后,陆文生收拾厨房,苏亦承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梨花”蜷缩在他脚边的毯子上,也跟着打盹。
成魏没有像往常那样找话题,只是坐在对面,看着跳动的炉火出神。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的细微水流声,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想明白了?”苏亦承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成魏回过神,看向他,自嘲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亦承盖着毯子的膝盖上,又移到蜷缩着的“梨花”身上,最后看向厨房里陆文生忙碌的背影,“就是觉得……你们这样,挺好。”
不是客套,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苏亦承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夜里,成魏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窗外山风吹过梨树枝桠的呜呜声,远比城市夜晚的噪音更清晰,却奇异地不让人觉得吵闹。
他翻来覆去,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林霖在舞台上的表演,在排练厅外的单薄背影,苏亦承和陆文生之间无声的默契,村民们淳朴的笑脸,还有那只对他爱搭不理的狸花猫……
他发现自己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林霖会拒绝他那看似优渥的邀请了。
那种被尊重、被当作独立个体看待的感觉,或许远比那些触手可及的资源和捷径,更让人渴望。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沉寂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着。
他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新年快乐”,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
他现在说的任何话,在那条冷冰冰的拒绝之后,都显得苍白而刻意。
他关掉手机,在黑暗中睁着眼。
或许,他真正需要做的,不是急着去说什么,去证明什么,而是先让自己沉淀下来,真正地去学会,如何平视一个人,如何付出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