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年关。
金饰村里,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腊肉、香肠,空气里飘荡着油炸食物和蒸年糕的香气,混合着硫磺硝石的味道——那是顽童们迫不及待燃放的零星爆竹。
合作社组织的舞龙队和锣鼓班也开始在晒谷场上操练起来,锣鼓铿锵,给冬日的山村注入了勃勃的生机与喧闹。
空山庄园也不例外。
陆文生带着合作社的两个年轻后生,将庄园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一遍,窗明几净,连前院那几棵老梨树的枝干都仔细擦拭过,仿佛要将所有晦气一并扫除。
他还特意写了春联和福字,虽然不如亦承写的漂亮,但笔力遒劲,带着山野的朴拙之气。
苏亦承的腿在年关前后反倒好了些,许是陆文生日日汤水精心照料,又或是被这浓得化不开的年味熏染,连带着精神也舒展了许多。
他拄着手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陆文生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将大红的福字贴在堂屋正门上方。
“左边再高一点。”苏亦承出声提醒。
陆文生依言调整,回头看他:“这样?”
“嗯,可以了。”
阳光照在红艳艳的纸上,反射出喜庆的光晕,也映在陆文生带着笑意的脸上。
苏亦承看着,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这种琐碎而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是他漂泊半生后,最觉安稳的归宿。
贴完春联,陆文生又从厨房端出刚蒸好的、点缀着红枣的青团,软糯香甜。
两人就坐在廊下,晒着冬日难得的暖阳,吃着青团,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锣鼓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阿山说,今年合作社效益不错,打算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包个红包。”陆文生咬了一口青团,说道。
“挺好。”苏亦承慢慢吃着,目光落在院外小路上那些光秃秃的银杏树上,“他做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好。”
“是啊,老陈叔可以放心了。”陆文生语气里带着欣慰。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苏亦承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陆文生见状,立刻起身:“风大了,回屋里吧。”
他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扶苏亦承的手臂,苏亦承却微微摆手,自己拄着手杖稳稳地站了起来:“没事,走吧。”
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回温暖如春的屋内。
那种相互依存,却又彼此独立的姿态,早已融入骨血,成为他们之间最自然的相处模式。
与此同时,海城的年味则显得更为疏离和商业化。
林霖的话剧演出在小年夜前就结束了,他拿到了一笔不算丰厚的演出费,仔细计算着,留出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剩下的,勉强够他买一张回老家过年的火车票。
他住在顶楼的小屋里,窗外是别家团聚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更衬得他这里冷清。
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速冻饺子,算是过了小年。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除了几条群发的祝福信息,再无其他。
他点开通讯录,手指在“成魏”的名字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划了过去。
他们之间,似乎连一句程式化的“新年快乐”都显得突兀。
他拿起剧本,试图用工作驱散这节日的孤寂感。
而成魏,此刻正身处一个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新年派对上。
这是他家族惯例的年终聚会,来往皆是名流,言笑晏晏,却透着股公式化的热闹。
他端着酒杯,周旋于众人之间,脸上是完美的社交笑容,心底却是一片意兴阑珊。
有人过来与他攀谈,话语间暗示着某个合作项目,以及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
若在以往,成魏会立刻打起精神,评估利弊,与人虚与委蛇。
但今天,他看着对方那张精明算计的脸,忽然觉得无比厌倦。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些莫名的联想。
这个时候,空山庄园廊下应该放着许多年货,陆文生应该正在专注的贴着春联,苏亦承一定拄着手杖身影清傲的站在一边。
甚至……林霖在话剧后台,卸了妆后那双带着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那些画面,与他眼前这一切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他找了个借口,提前从派对上脱身。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购票软件,输入了林霖老家的地名。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车次信息,指尖在“预订”按钮上摩挲着,最终,却还是锁上了屏幕,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正确的、不带有任何施舍与掌控意味的,靠近的方式。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
南风吹送着千家万户的团圆气息,也吹拂着不同境遇下,或温暖、或孤单、或迷茫的心灵。
旧岁将尽,新的一年,正带着所有的未知与可能,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