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前院,那几棵老梨树的叶子早已落尽,黝黑虬曲的枝干伸向冬日高远的天空,别有一种遒劲的风骨。
霜露凝结在枝杈上,晨光一照,宛如玉树琼枝。
院子外面小路上的银杏树,则只剩下零星几片顽固的金黄,在风中瑟瑟作响。
陆文生如往常一样,清扫完院门口的落叶,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回到屋里。
壁炉的火烧得正旺,松木的劈啪声是冬日里最令人安心的伴奏。
苏亦承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就着透过窗棂的阳光,翻阅着《化作相思雨》的初剪版报告,神情专注,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纸张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陆文生冻得微红的鼻尖和带着湿气的肩头。
“外面冷,先过来烤烤火。”苏亦承放下报告,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微哑。
陆文生依言走到壁炉边,伸出手感受着那跳跃的暖意,目光却落在苏亦承放在被子外、微微屈起的左腿上。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探进被子里,掌心覆上他膝盖的位置,触手一片微凉。
“又僵着了?”陆文生眉头微蹙,手下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在湿冷的冬季总是格外磨人。
“嗯,还好。”苏亦承应了一声,重新拿起报告,目光却并未完全聚焦在字句上。
陆文生掌心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力道,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着关节深处的滞涩和寒意。
这种无声的呵护,早已融入他们日常的每一个缝隙,如同呼吸般自然。
吃过陆文生准备的、一如既往妥帖的早餐后,苏亦承打算去书房工作。
从卧室到书房需要穿过一小段走廊,平日里不算什么,但在腿脚不便的冬日,这段路也显得有些漫长。
他刚拄着手杖站起身,陆文生就已经走到了他身侧,没有伸手搀扶,只是将自己的手臂稳稳地递了过去,形成一个可供依靠的支点。
苏亦承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一部分重量悄然倚靠过去。
两人就这样,以一种默契的、相互支撑的姿态,慢慢地挪向书房。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
书房里,新书架已然就位,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苏亦承在书桌前坐下,开始处理工作。
陆文生则拿起抹布,仔细擦拭着书架和书桌,动作轻缓,尽量避免打扰到他。
期间,陈阿山过来了一趟,送些新年的山货,顺便汇报了一下近期游客接待的情况,提到有客人对《归途》的取景地很感兴趣,询问是否能有更深入的了解。
陆文生便和他到客厅低声商议起来,没有惊动书房里的苏亦承。
苏亦承偶尔从繁复的后期意见中抬起头,能听到外间隐约传来的、陆文生沉稳的说话声和阿山偶尔的应和。
他知道,陆文生永远会在他身后,将那些生活的、琐碎的、需要与人打交道的事务处理得妥妥当当,为他撑起一片可以全然沉浸于创作的宁静空间。
就像当年他拍摄《长河》遭遇车祸,躺在省城医院生死未卜时,是陆文生连夜驱车赶来,守在他病床前,陪着他熬过漫长的复健。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如今都已沉淀为眼底的平静和彼此间无需言说的信任。
与此同时,远在海城的林霖,刚刚结束了一场小剧场话剧的彩排。
走出排练厅,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话剧的演出机会难得,但报酬微薄,仅能勉强覆盖他最基本的生活开销。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羽绒服,走向公交站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位副导演发来的消息,问他是否有兴趣参演一个公益广告短片,拍摄周期短,报酬不高,但主题很有意义。
林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回复了“有兴趣,谢谢导演推荐”。
他知道,成魏或许动动手指就能给他带来比这好十倍百倍的机会,但他更珍惜这种靠自己一点点争取来的、实实在在的进步。
每一次试镜,每一次排练,哪怕角色再小,都是他踏在实地的脚印。
他站在寒冷的站台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繁华都市。
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空山庄园里那温暖的壁炉,以及苏导和陆镇长之间那种历经风雨后愈发沉淀的温情,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平静和力量。
他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但他不后悔。
而成魏,此刻正坐在一个觥筹交错的商业酒会上,周围是香槟、笑脸和虚伪的寒暄。
他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掠过一张张精心修饰的脸孔,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林霖在那间破旧排练厅外,迎着寒风走向公交车的单薄背影。
那种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执着,与他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却像一根柔软的刺,扎在他心里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除了那些他惯常使用的、明码标价的东西之外,他还能拿出什么,去靠近那个干净又倔强的灵魂。
冬日渐深,年关将近,可今年的寒风,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