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续下了两日,到年初四下午,终于渐渐停歇。
乌云散开,露出一角被洗涤得格外明净的湛蓝色天空,阳光试探性地洒下,在湿漉漉的庭院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残存的腊梅冷香,沁人心脾。
苏亦承在轮椅上坐得久了,又被连日的雨困在屋内,此刻见到阳光,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植物,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文生,我们出去透透气吧?”他望向正在整理书架的陆文生,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
陆文生回头,看到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又看了看窗外确已放晴的天色,点了点头:“好,就在院子里转转,地上还湿,得慢点。”
他拿来厚实的外套给苏亦承仔细穿好,又围上围巾,确认他不会着凉,这才推着他出了堂屋。
雨后的庭院,一切都像是被重新涂抹了色彩,鲜亮而生动。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缝隙里的青苔绿得惹眼。
梨树枝干湿润深褐,那些毛茸茸的芽苞似乎又胀大了一圈。
腊梅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亦承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感觉胸腔里的滞闷都被一扫而空。
陆文生推着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避开低洼的积水。
轮椅碾过湿润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看那儿,”苏亦承忽然指着梨树下一处新绿,“是荠菜吧?好像长出来了。”
陆文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丛鲜嫩的荠菜贴着地皮生长。“嗯,这时候的荠菜最嫩,等天再晴稳些,可以挖点包饺子。”
简单的发现和对话,却充满了生活的情趣。
他们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在廊檐下停住,这里阳光正好,又避开了湿气。
苏亦承仰起脸,闭着眼,任由温暖的阳光铺满面颊,感受着那暖意一点点渗进皮肤,驱散连日的阴冷。
他的神情放松而惬意,像一只终于得以舒展筋骨的猫。
陆文生站在他身旁,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阳光勾勒着苏亦承清晰了许多的侧脸轮廓,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恢复了血色的唇微微上扬着。
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珍重感,再次充盈着陆文生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苏亦承才睁开眼,看向陆文生,眼神清亮:“文生,我想再试试拐杖。” 阳光似乎给了他额外的勇气。
陆文生没有犹豫:“好。”
依旧是在客厅宽敞处,依旧是严阵以待的保护姿态。
但或许是因为心情放松,或许是因为身体在连日休养中又积蓄了些力量,这一次,苏亦承借助双拐站起来的过程,似乎比上次顺畅了一些。
他稳住身形,尝试着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交付给双臂和腋下的拐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那个脆弱的平衡点。
虽然左腿依旧虚悬,不敢着力,但仅仅是依靠自身和器械的力量“站立”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感受着与坐卧时截然不同的视角,就足以让他心生喜悦。
“好像……稳了一点。”他低头,看着自己与陆文生之间短短的距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嗯,核心收得更紧了。”陆文生客观地评价着,护在他身侧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保持呼吸,别憋气。”
这一次,他坚持了将近两分钟,直到右腿开始明显酸软发抖,才在陆文生的帮助下缓缓坐回轮椅。
额上冒了汗,气息微喘,但眼睛里却燃着明亮的、充满成就感的火光。
“进步很大。”陆文生递过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他接过拐杖放好,蹲下身,很自然地伸手捏了捏苏亦承有些发抖的右小腿肌肉,帮他放松。
他手指力道适中,带着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缓解着肌肉的酸胀。
苏亦承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蹲姿而显得更加宽阔可靠的肩膀,心中那根名为“依赖”的弦,被轻轻拨动,却不再伴有不安的颤音。
他知道,他正在一步步走向独立,而这个过程,始终有这个人的扶持与见证。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厨房里飘出米饭的香气,陆文生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
苏亦承坐在轮椅上,待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
这一次,他没有提出要帮忙择菜,只是安静地看着。
看着陆文生挽起袖子露出的结实小臂,看着他切菜时利落的手势,看着蒸汽氤氲中他平静而专注的眉眼。
这一切,构成了他世界里最安稳、最温暖的底色。
“文生。”他忽然轻声唤道。
“嗯?”陆文生没有回头,注意力仍在锅里的菜上。
“没什么,”苏亦承笑了笑,声音温和而坚定,“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陆文生翻炒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夕阳的金光正好透过窗户,落在苏亦承带笑的眼中,璀璨得令人心折。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但嘴角那抹清浅的弧度,却久久没有落下。
夜色降临,红灯笼再次亮起,与天边最后的霞光交相辉映。
雨过天晴,不仅洗刷了天地,似乎也让某些东西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