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医院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窗外是喧嚣流动的城市,窗内是消毒水气味弥漫的、与世隔绝般的宁静。
苏亦承的伤势在缓慢地恢复。
肋骨和气胸带来的疼痛与憋闷感逐渐减轻,但左腿骨折处的肿痛和固定带来的僵硬不适,依旧时时折磨着他。
脑震荡的后遗症也让他时而感到头晕、恶心,精神不济。
陆文生几乎寸步不离。
他像一台精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处理着所有琐碎的事务。
定时喂水喂药,记录体温和出入量,协助护士更换引流袋,用热毛巾为他擦身,按摩没有受伤的肢体以防肌肉萎缩……所有事情都做得有条不紊,细致入微。
他甚至向护士长认真请教了腿部骨折病人护理的注意事项,以及后期康复训练的要点,拿个小本子一一记下,那认真的劲头,不亚于当年研究农业技术。
苏亦承大多时候是昏睡的,或者因为疼痛和不适而闭目蹙眉。
但每次他睁开眼,总能第一时间看到陆文生守在床边。
有时是在看他从镇上带来的农业资料,有时是在轻声接打电话处理工作,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心疼和专注。
那种无言的陪伴,成了苏亦承在疼痛混沌中最坚实的依靠。
“文生……”一次,苏亦承从短暂的浅眠中醒来,声音沙哑地唤他。
“嗯?”陆文生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倾身过去,“要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
苏亦承摇了摇头,只是看着他,看了好久,才轻声说:“……你瘦了。”
陆文生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掩饰住眼底泛起的酸涩,帮他掖了掖被角:“没有。你好起来,我就好了。”
苏亦承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指尖带着虚弱的温热:“等我好了,给你做好吃的,把你掉的肉都补回来。”
陆文生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点了点头:“好。”
简单的对话,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相濡以沫的深情。
有时,苏亦承精神稍好一些,两人会聊聊天。
大多是陆文生说,苏亦承听。
“老陈叔打电话来,说村里下雪了,空山庄园屋顶积了厚厚一层,毛豆带人扫雪,差点从梯子上滑下来,虚惊一场。”
“镇上‘永安滋味’的品牌标识设计稿发过来了,我觉得还不错,等你精神好点给你看看。”
“合作社接了个小团队的订单,说来年开春想来体验插秧……”
陆文生用平缓的语调,讲述着远方那个他们共同牵挂的世界的点滴。
这些熟悉的人名和地名,仿佛带着金饰村阳光和泥土的气息,透过病房冰冷的空气,一点点慰藉着苏亦承病中的孤寂与烦躁。
苏亦承听着,嘴角会微微扬起。
他知道,他的文生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养伤,我们的根,我们的梦,都在那里稳稳地等着我们回去。
偶尔,陆文生也会推着轮椅,带苏亦承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晒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
苏亦承眯着眼,看着楼下花园里稀疏的常绿植物和匆匆走过的行人,感受着久违的、属于外部世界的鲜活气息。
陆文生就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稳稳地扶着轮椅,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等你好点了,我们回去。”陆文生看着窗外,轻声说,“回金饰村,回空山庄园。那里的阳光比这里好,空气也比这里甜。”
苏亦承仰起头,逆着光看向陆文生。
阳光给他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张总是沉静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和温柔。
“好。”苏亦承重重地点头,喉头有些发哽,“我们回家。”
南风似乎还在遥远的南方徘徊,但在这间充满药水味的病房里,在两人紧握的双手和依偎的身影间,一种名为“希望”和“归家”的暖流,正在悄然汇聚,无声却磅礴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