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陆文生就那样僵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长椅上,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透过这冰冷的阻隔,传递给里面那个沉睡的人。
每一次有护士进出,他的心脏都会骤然紧缩,直到确认并非坏消息,才敢稍微喘息。
窗外的天色,在纷纷扬扬的雪花和城市光害的混合作用下,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沉郁的灰白。
黎明,在煎熬中姗姗来迟。
早上七点,一位换班出来的医生找到了陆文生。
看着这个双眼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胡茬、一夜之间仿佛憔悴了许多的男人,医生的语气放缓了些:
“陆先生是吧?苏亦承先生情况稳定,生命体征平稳,意识已经恢复了一些,能对指令做出简单反应。麻药过后伤口会疼得比较厉害,这是正常现象。如果后续观察没有特殊情况,今天下午可以考虑转到普通病房。”
如同天籁。
陆文生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因为这确切的好消息而松弛了一瞬,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着墙壁,连声道谢:“谢谢医生,谢谢……”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职责。”医生点点头,“你可以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准备一些病人需要的日常用品。”
陆文生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几乎是两手空空、魂不守舍地狂奔而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去办理了繁琐的住院手续,又在医院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里,买了脸盆、毛巾、牙膏牙刷、纸巾等必需品。
当他提着东西回到监护室门口时,天已大亮。
雪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下午三点,在经过一系列评估后,苏亦承终于被推出了IcU,转入了骨科的单人病房。
当陆文生再次看到苏亦承时,他的心跳依旧漏了一拍。
苏亦承醒着,但眼神有些涣散和迷茫,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起皮。
看到陆文生,他那双失焦的眼睛似乎努力地凝聚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气音:
“文……生……”
只是这两个字,就让陆文生的眼眶瞬间酸涩胀痛。
他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管线和打着石膏的腿,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冰凉。
“我在。”陆文生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他,“没事了,亦承,没事了。”
苏亦承似乎想说什么,但麻药完全消退后的剧痛开始猛烈地侵袭他的感官,尤其是左腿骨折处和肋骨部位,疼得他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疼……”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手指无力地蜷缩了一下。
陆文生看得心都要碎了。
他立刻按响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赶来,在评估后,为苏亦承注射了镇痛药物。
药效渐渐发挥作用,苏亦承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剧烈的疼痛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和虚弱。
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但握着陆文生手指的力道,却一直没有松开。
陆文生就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看着苏亦承沉睡中依旧带着痛苦痕迹的睡颜,看着他打着厚厚石膏的腿,看着他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一种混杂着心疼、庆幸和后怕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他轻轻用棉签蘸了温水,一点点湿润苏亦承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
傍晚时分,苏亦承的主治医生过来查房,详细向陆文生解释了病情:“苏导演的伤势,肋骨骨裂和气胸需要静养,避免剧烈咳嗽和大幅度动作。腿部的骨折是闭合性的,复位很成功,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后续需要长时间的康复训练,才能恢复功能。脑震荡需要静养,避免用脑和精神刺激。”
医生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苏亦承,又看向陆文生,语气带着些感慨:“说起来,苏导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根据交警那边的初步了解,事故发生时,他为了避让一个突然冲出路面的小孩,猛打方向盘,自己的车才失控撞上了隔离墩。那个孩子没事。”
陆文生心中一震。
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对苏亦承的爱意与敬佩,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心疼,达到了顶点。
他的亦承,永远都是这样,内心柔软而勇敢。
送走医生,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陆文生去水房打了热水,拧了热毛巾,小心翼翼地、避开创口,为苏亦承擦拭脸颊和手臂。
指尖传来的温热,似乎也让昏睡中的人感到了一丝舒适,苏亦承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绵长。
夜色再次降临,省城的霓虹灯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陆文生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他依旧守在床边,握着苏亦承的手,仿佛这是连接他们、给予彼此力量的唯一通道。
最危险的关头已经度过了,但接下来的路,是同样需要耐心和勇气的康复之路。
陆文生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走下去。
南风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吹拂,但在此刻,这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相握的双手,便是彼此最温暖、最坚定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