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距离苏亦承预定的归期只剩最后两天。
陆文生刚主持完永安镇的年终总结大会,将后续工作安排妥当,难得地准时回到了宿舍。
窗外天色阴沉,预报中的小雪迟迟未下,空气干冷。
他泡了杯热茶,正准备给苏亦承发信息,询问他最后一场戏的拍摄是否顺利,手机却抢先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归属地显示为省城的号码。
陆文生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请问是陆文生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公事公办急促语气的女声,“这里是省城中心医院急救中心。机主苏亦承先生遭遇交通事故,目前正在我院抢救。他的紧急联系人是您,请问您是否能立刻赶来?”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陆文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冰凉,手机几乎要从僵硬的手中滑落。
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抢救……交通事故……省城医院……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
“他……情况怎么样?”陆文生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嘶哑,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
“伤者送来时意识不清,有多处外伤,具体情况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请您尽快赶来。”护士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电话被挂断,忙音像死亡的钟摆,一声声敲击在陆文生空白的脑海里。
他僵在原地,几秒钟后,才像被猛地烫到一样反应过来。
几乎是凭借本能,他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踉跄着冲出了宿舍,甚至忘了关门。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去省城!立刻!马上!
他冲到镇政府院子里,发动了那辆分配给他使用的旧桑塔纳。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连续两次才成功点火。
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大院,轮胎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夜色如同浓墨般迅速铺满天空,细小的雪粒终于开始飘落,打在挡风玻璃上,瞬间融化,模糊了视线。
陆文生打开雨刮器,将油门踩到最深,车子在通往省城的国道上疯狂疾驰。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苏亦承意识不清……多处外伤……抢救……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砸得他神魂俱裂。
他无法想象苏亦承躺在冰冷抢救室里的样子,无法想象那具总是带着温暖体温、蕴含着无限创作热情的身体,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后悔、自责、恐惧……无数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坚持让他再早点回来,后悔为什么昨晚通话时没有再多叮嘱他几句路上小心,自责自己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亦承……坚持住……等我……”他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嘴唇翕动,发出破碎不堪的低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到远方那个生死未卜的人身边。
雪越下越大,路面开始变得湿滑。
一辆重型货车突然从岔路口缓慢驶出,陆文生猛打方向盘,脚下急刹,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失控地甩尾,轮胎与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终惊险地擦着货车的尾部停在了路边。
巨大的惯性和惊吓让陆文生重重撞在方向盘上,胸口一阵闷痛。
他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
刚才那一瞬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混合着对苏亦承安危的极致担忧,几乎将他击垮。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如同送葬纸钱般的雪花,看着模糊不清的前路,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但他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
他重新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再次踩下油门,车子重新汇入风雪交加的夜色中,像一艘执着而悲壮的小舟,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光明和温暖的、未知的惊涛骇浪。
南风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凛冽如刀的北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抽打着世间万物。
这一夜,注定漫长而煎熬。
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甜蜜规划,都在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里,被击得粉碎。
归途,在即将抵达终点前,骤然拐入了一条布满荆棘与未知风险的岔路。
陆文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去,必须立刻赶到那个人的身边。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陪着他。
这是他们早已立下的,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