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第一次走得如此沉默,却又如此不同。
苏亦承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另一只手,自田埂上握住后,就再没有松开陆文生的手。
他们穿过村庄新修的石板路,走过已经结穗的稻田旁,无视了偶尔投来的、带着惊诧、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细小的芒刺,但交握的掌心传来的坚定温度和力道,足以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不安熨平。
他们走向空山庄园。
暮色开始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橘红将庄园斑驳的墙壁染上暖意。
推开那扇熟悉的、被简单修葺过的大门,庭院里杂草已被清理,显得空旷而整洁。
主楼里,苏亦承之前清理出的那个房间,窗户糊上了新的窗纸,桌上放着盛满清水的陶罐,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显然是陆文生提前收拾过的。
这里,不再是临时避难所,而是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的家。
关上房门,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
房间里没有电,只有一盏苏亦承带来的充电台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
两人站在房间中央,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仿佛真正松懈下来。
一路上的勇气和镇定慢慢消退,暴露在彼此面前的,是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面对未知的茫然。
陆文生看着苏亦承,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倦色,看着他风尘仆仆却依旧清亮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不该那么冲动”,或者“以后怎么办”,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唤:
“亦承……”
苏亦承没有回答。
他只是松开行李,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陆文生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安慰或鼓励,它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颤栗,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深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主权般的占有欲。
陆文生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左臂旧伤处被挤压,传来隐隐的痛感,但他没有挣扎,反而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回抱住苏亦承清瘦却坚实的脊背。
他把脸埋进苏亦承的颈窝,深深呼吸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混合着旅途尘埃和他本身清冽气息的味道。
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株在暴雨后终于找到彼此、相互支撑的藤蔓。
台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融合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不知过了多久,苏亦承才微微松开手臂,但依旧圈着他。
他低头,额头抵着陆文生的额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呼吸交融。
“怕吗?”苏亦承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陆文生沉默了一下,诚实地回答:“……有一点。”
他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主要是……怕连累你。”
怕他的名声,他的事业,因为他而在故乡蒙上非议。
苏亦承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无比的坚定:“傻话。没有你,那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文生,这条路是我选的,是我们一起选的。外面的世界,我会去面对,去处理。但这里,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退路,也是我们的堡垒。”
他捧起陆文生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一起守着它,好不好?”
他的眼神像磐石,话语像承诺。
陆文生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秋天星空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悄然消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承载了所有的信任和未来。
苏亦承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疲惫,明亮得让陆文生心悸。
他低下头,这一次,不再是额头的轻触,而是精准地、温柔地,覆上了陆文生的嘴唇。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安慰,而是带着数月分离的思念,历经磨难后的确认,和面对未来风雨的共同决心。
起初是轻柔的厮磨,渐渐地,变得深入而缠绵,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和灵魂都汲取、融合。
陆文生生涩地回应着,感受着唇齿间属于苏亦承的独特气息,感受着他有力的手臂环抱,感受着彼此失控的心跳。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潮在他体内奔涌,让他头晕目眩,却又无比安心。
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墙壁上交融的影子微微晃动。
窗外,秋虫啁啾,南风拂过庭院,带着夜露的微凉。
在这个他们共同选择的、略显简陋却充满了归属感的“家”里,在青山与星夜的默许下,他们终于彻底地向彼此敞开心扉,完成了灵与肉最紧密的结合。
过去的所有等待、挣扎、痛苦与分离,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夜深了。
陆文生累极了,在苏亦承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眉头舒展,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稳。
苏亦承却没有立刻睡着,他侧着身,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细细描摹着枕边人沉睡的容颜。
手指轻轻拂过他英挺的眉骨,掠过他闭上的、显得格外温顺的眼睛,抚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微微红肿、却带着一丝满足弧度的唇角。
他的陆文生。他的归途。他的家。
他知道,明天醒来,他们还要面对村庄里更多的目光,面对可能来自更远处的风言风语,面对他必须返回海城处理电影后续事宜的又一次短暂分别。
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平静。
因为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携手同行。
青山为证,南风为凭。
此心归处,是故乡,亦是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