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饰村赤脚医生的家里,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条件简陋,伤口只能做最基础的清创和缝合。
没有麻药,陆文生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牙关紧咬,硬是没有哼出一声。
沾满泥水的衣服被剪开,露出左臂上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
赤脚医生手法熟练却难免粗糙,针线穿过皮肉的感觉清晰而残酷。
陆文生闭着眼,脑海中闪过的却不是眼前的疼痛,而是堤坝上村民们疲惫而惊恐的脸,是洪水持续不断的咆哮。
“堤坝……怎么样了?”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守在旁边的毛豆赶紧回答:“文生哥你放心,缺口暂时堵住了,老陈叔他们都在上面守着。你流了这么多血,别说话了。”
暂时堵住了……陆文生心头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在这种级别的暴雨和上游山洪冲击下,“暂时”意味着什么。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医生死死按住。
“不想这条胳膊废掉就老实躺着。”医生低喝道,手下用力,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陆文生颓然躺了回去,无力感像潮水般涌来。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焦灼。
他是村子的主心骨,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倒下了。
缝完最后一针,包扎好伤口,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忙着去照顾其他在抗灾中轻伤的村民了。
屋子里只剩下陆文生和毛豆。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绵密。
洪水的咆哮声却并未远离。
“文生哥,你睡会儿吧,我守着。”毛豆看着陆文生苍白如纸的脸色,心疼地说。
陆文生摇了摇头,他怎么睡得着?
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他想起苏亦承离开时说的“等我回来”,心中一阵酸涩。
如果他守不住这里,如果村子出了事,他还有什么脸面……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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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灰白色的晨光。
雨停了,但苏亦承心中的暴雨却愈演愈烈。
他终于通过一个在省电视台工作的朋友,辗转拿到了大山市抗洪指挥部非公开的内部通讯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您好,我找永安镇金饰村的负责人,陆文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对方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和嘈杂的背景音:“金饰村?他们那边的通讯塔被冲毁了,暂时联系不上。我们接到的最新消息是,金饰村河堤出现险情,但村民自发抢险,目前暂时守住了,不过情况还不明朗。有一位村干部在抢险中受了重伤……”
“重伤?!”苏亦承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声音陡然拔高,“是谁?叫什么名字?”
“具体名字不清楚,只知道是村里的书记,姓陆……”
姓陆……书记……陆文生。
苏亦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真的是他,他受伤了,重伤。
后面对方还说了什么,苏亦承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只剩下“重伤”两个字在反复回荡。
是什么样的伤?
有多严重?
他现在在哪里?
有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挂断电话,在原地僵立了几秒,然后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冲出了工作室。
“苏导?苏导你去哪儿?上午还有配乐老师的会……”助理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取消,要么暂缓!”苏亦承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嘶哑,“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去一趟大山市。”
他冲进电梯,按下地下车库的按钮。
电梯镜面里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他从未如此刻般恐慌,也从未如此刻般坚定。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等消息了,一秒钟都不能!
他必须立刻赶到陆文生身边。
无论路有多远,有多难,无论金饰村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都必须去。
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也无法掩盖他胸腔里狂乱的心跳。
他设置好导航,目的地——大山市,永安镇,金饰村。
车子汇入清晨的车流,苏亦承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海城的繁华和高楼飞速向后退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方向——那个有陆文生在的地方。
他知道这一路绝不会顺利,暴雨过后,很多道路可能中断。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只能把车开到不能再开的地方,剩下的路,他用走的,也要走过去。
陆文生,你等着我。
你一定不能有事。
等我。
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冲破海城尚未完全苏醒的晨雾,向着内陆,向着那片正被灾难笼罩的土地,疾驰而去。
海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焦灼,推动着云层,见证着这场跨越千里的、奔赴未知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