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饰村的夜晚,在剧组即将离开的倒计时中,显得格外深沉而粘稠。
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南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以及潜伏在静谧之下,躁动不安的心跳。
苏亦承站在空山庄园二楼的露台上,指尖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却没有吸几口。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绪。
明天,大部分剧组人员将先行撤离,前往海城。
他还会多留两天处理最后的收尾工作,但分离,已经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投向山下村庄边缘,那一点孤零零的灯火——那是陆文生家。
他知道,陆文生此刻应该就在那里。
这八年来,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对那个地点进行虚焦的想象,而如今,它变得如此具体,具体到仿佛能感受到从那窗口透出的、带着陆文生体温的光。
露台那次交谈,村委办公室那场剖白,后山路边那无声的对视……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心里烧起了一把野火。
多年筑起的堤坝在真相大白后摇摇欲坠,而离别更像是一把重锤,即将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掐灭了烟蒂,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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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生坐在自家堂屋的旧藤椅里,对着桌上的煤油灯,手里拿着那颗鹅卵石,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亦承白天那句“之后……剧组会转场去海城”。
他要走了。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箍着他的脑袋。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液体里,又胀又痛。
刚刚确认的心意,刚刚卸下的重负,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要被距离再次拉扯。
他害怕。
害怕苏亦承这一走,又会是另一个八年。
害怕外面的世界、海城的繁华,会再次将苏亦承从他身边夺走。
他发现自己变得无比贪心,不再满足于知道对方也有同样的心意,他想要更多,想要确认,想要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感情。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敲门声。
笃,笃笃。
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犹豫。
陆文生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个时间,村里不会有人来找他。
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门外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鹅卵石,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院门口。
手放在门闩上,停顿了片刻,才用力拉开。
月光下,苏亦承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白天那身导演的行头,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短袖,头发有些凌乱,镜片后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陆文生从未见过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炽热。
两人隔着门槛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最终还是苏亦承先动了。
他向前一步,跨进了门槛,反手轻轻将院门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了外面。
小院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角落里那棵老梨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苏亦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看着陆文生,眼神像是要将他吞噬,“我明天就要开始安排转场了。”
“我知道。”陆文生的声音也很干涩。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苏亦承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意和紧绷,“可能很快,可能……又是很久。”
陆文生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俊朗的眉眼,看着他紧抿的、透露着紧张的薄唇,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陆文生,”苏亦承叫他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渴望,“八年了,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猜,不想再等。”
他的目光灼灼地锁定着陆文生的眼睛,像是要直接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告诉我,现在……你还觉得‘恶心’吗?”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陆文生心中那扇紧闭的门。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在苏亦承这孤注一掷的追问下,土崩瓦解。
陆文生没有回答。
他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猛地抓住了苏亦承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然后,他用力将苏亦承拉向自己,仰起头,带着一种同样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些许笨拙和凶狠的吻。
碰撞的牙齿,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多年来压抑的苦涩、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面对离别的恐慌。
苏亦承只是僵硬了一瞬,随即便以更加强势的姿态回应了他。
他一把搂住陆文生的腰,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也挤压殆尽,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遇到了甘泉,疯狂而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将紧紧相拥、激烈亲吻的两人镀上了一层银边。
老梨树的影子在他们脚下摇曳,像是在为这迟到了八年的亲密无声地见证。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因为缺氧而头晕目眩,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额头相抵,呼吸交错,彼此的眼睛里都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火焰。
“现在……你知道答案了。”陆文生喘息着,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事后的赧然,却又无比坚定。
苏亦承看着他被吻得红肿的唇瓣,看着他眼中清晰的、不再掩饰的情动,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愉悦和更深沉的欲望。
“不够。”他哑声说,手指抚上陆文生滚烫的脸颊,目光灼热地锁住他,“远远不够。”
话音未落,他再次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狂风暴雨,而是变成了细密而缠绵的探索,带着无尽的怜惜和积攒了太久的渴望。
陆文生闭上眼睛,生涩而顺从地回应着,任由苏亦承引导着他,一步步沉溺在这陌生而令人战栗的感官风暴中。
他紧紧抓住苏亦承背后的衣料,像是抓住了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南风吹过小院,带着夏夜的花香和稻田的气息,温柔地环绕着这对终于冲破枷锁、紧紧相拥的恋人。
今夜,空山不语,南风知意。
某些等待了太久的事情,终于在月光下,尘埃落定。
而分离的阴影,似乎也在这抵死的缠绵中,被暂时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