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承几乎是逃回临时工作间的。
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那个人可能投来的目光。
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微微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完全失了章法。
眼镜片因为刚才急促的动作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烦躁地将其取下，用力捏了捏鼻梁。
胳膊上被反光板擦过的地方传来隐隐的刺痛，但这微不足道的疼痛，远不及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清晰。
他将陆文生猛地拉入怀中，那瞬间充盈怀抱的坚实触感，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以及鼻尖萦绕的、属于陆文生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干净味道。
八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段混乱的、不被允许的情感埋葬在首都那个迷茫的夏天。
他走向更广阔的世界，用镜头和光影构筑自己的堡垒，以为自己足够坚硬，足够冷漠。
可为什么，仅仅是这样一个意外的接触，就让他坚固的心防溃不成军？
他想起陆文生被他拉开时，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愕，以及随后看向他胳膊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关切的询问。
那眼神，和多年前他削木头手枪划伤手时，陆文生着急忙慌给他找草药的样子，何其相似。
不一样了。
他们都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牵引力，从未真正消失。
“操。”苏亦承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个毛手毛脚的工作人员，还是在骂自己这不争气的本能反应。
他重新戴上眼镜，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上。
他打开盒子，拿起那颗画着笑脸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陆文生厌恶、抗拒的眼神？
还是害怕一旦挑明，连现在这种小心翼翼维持着的、脆弱的平衡也会彻底打破？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金饰村的这些天，在陆文生身边，他内心深处某个空洞的地方，正在被一点点填满。
这种感觉，比任何奖项和赞誉都更让他贪恋，也更让他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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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生同样心乱如麻。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村委，一下午都显得心不在焉。
胳膊上被苏亦承抓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存在感鲜明。
那瞬间被保护、被紧紧箍住的感受，带着强烈的苏亦承的气息，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越界的肢体接触，意外也没有。
即使是大学时那段无疾而终的、让他自我怀疑的暧昧，也仅限于精神层面的折磨和疏远。
苏亦承的举动，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瞬间击穿了他所有伪装的平静。
他害怕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傍晚时分，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乌云翻滚，闷雷阵阵。
一场夏日的暴雨即将来临。
陆文生看着窗外的天色，眉头微蹙。
这场雨看来不小，不知道剧组的拍摄会不会受影响，那些布景和器材……
他正想着，毛豆顶着风跑了进来：“文生书记，马上要下大雨了，今年的庄稼算是有着落了。但是我来的时候听说，剧组那边好像遇到点事……”
陆文生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拿起靠在墙角的雨伞，快步朝空山庄园走去。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等他赶到庄园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庄园里一片忙乱。
工作人员正冒着雨，手忙脚乱地将昂贵的摄影器材、灯光设备往能遮雨的主楼里搬。
苏亦承站在庭院中央，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他正大声指挥着，声音在风雨中有些模糊，但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却异常清晰。
陆文生撑开伞，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伞大部分倾向他那边。
苏亦承感觉到雨势变小，回过头，看到是陆文生，愣了一下。
雨水顺着他被打湿的额发滑落，流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镜片上也沾满了水珠，让他看向陆文生的眼神显得有些朦胧。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雨中的湿意。
“雨大，过来看看。”陆文生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亦承看着他举着伞，肩头很快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让他们先把摄影机和胶片搬进里面那间干燥的储藏室。”
陆文生立刻对旁边几个正在看热闹，且有些不知所措的村民招呼道：“搭把手，听苏导的安排！”
有了陆文生和村民的加入，抢救工作有序了许多。
陆文生甚至直接放下伞，帮着抬起一个沉重的设备箱，冲进了主楼。
他的动作利落干脆，和那些专业的工人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苏亦承看着他在雨中忙碌的背影，看着雨水将他白色的背心彻底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他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
当最后一批重要器材被安全转移时，所有人都几乎湿透了。
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将空山庄园彻底隔绝成一个孤岛。
工作人员和村民们挤在主楼相对干燥的大厅里，吵吵嚷嚷地拧着衣服上的水，抱怨着这鬼天气。
陆文生和苏亦承则站在大厅通往里间的走廊口，这里相对安静一些。
两人身上都在滴水，显得有些狼狈。
“谢谢。”苏亦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向陆文生。
这一次，他的道谢真诚了许多。
“没事。”陆文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苏亦承湿透后几乎变成透明的衬衫袖子上，那里，隐约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红痕，是下午被反光板擦伤的地方。
他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你的胳膊……沾了雨水，最好处理一下。”
苏亦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在意地动了动：“小伤，不碍事。”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大厅传来的微弱光亮。
雨水敲打着门窗，发出密集的声响，仿佛为他们隔绝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两人身上湿漉漉的水汽混合在一起，体温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开一种暧昧的暖意。
他们站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力，能听到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苏亦承看着陆文生被雨水打湿后更显黝黑发亮的皮肤，看着水珠从他利落的短发鬓角滚落，滑过脖颈，没入被湿透的背心紧紧包裹的胸膛……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感觉口腔有些发干。
陆文生也感受到了那道越来越灼热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看向窗外瓢泼的大雨，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比窗外轰鸣的雷声更让人心慌。
苏亦承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一种强烈的、想要触碰的欲望在心底疯狂叫嚣。
他想抹去陆文生脸上的雨水，想确认那胸膛下的心跳是否和自己一样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拿着干毛巾跑了过来：“苏导，文生书记，擦擦吧，别着凉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那膨胀到极致的气泡。
苏亦承猛地回过神，接过毛巾，低声道了句谢，然后对陆文生说：“我去看看器材。”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向了储藏室的方向。
陆文生拿着那条干毛巾，站在原地，看着苏亦承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哗啦啦的，像是下在了他的心里。
这场雨，困住了空山庄园，也困住了两颗试图逃离，却又不断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