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在身后关合的声响,并不沉重,甚至因为良好的密封性而显得沉闷轻柔。
但听在林晓晓耳中,却像是某种终结的钝响,将她与门内那个世界——那个由权力、冰冷逻辑和不容置疑的规则构筑的世界——彻底隔开。
走廊里柔和的光线,中央空调恒温送出的微风,脚下厚实的地毯……一切如常,却让她感到一种失重般的恍惚。刚才在办公室里激烈对峙的几分钟,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热度。背脊挺得笔直,只是肌肉记忆般的强撑,内里早已空了,只剩下一片被冰水浸透的疲惫和钝痛。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她走得很快,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营销部的方向移动,视线有些失焦,走廊两侧模糊的玻璃隔断和偶尔路过的人影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陆寒州最后那几句话,那些冰冷、正确、将她所有情绪都贬低为“个人猜测”和“不必要怀疑”的话语。
【公司的利益和战略方向,永远是最高优先级。】
【任何个人的情绪、猜测……都不应该,也不可能影响公司的正常决策。】
呵。
多么冠冕堂皇。多么无懈可击。
所以她为周扬感到的不公,她因这种疑似因她而起的、蛮横的调配而产生的愤怒和屈辱,都只是不值一提的“个人情绪”。她质疑调令的突兀和对项目的影响,也只是“对团队协作能力的不必要怀疑”。
在他那里,一切都有更高层面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权置喙的理由。她的感受,她的判断,她的愤怒,在那个层面上,轻如尘埃,甚至……碍事。
原来,这就是他看待问题的方式。这就是他掌权者的逻辑。
她想起星空下他眼中的微光,想起他偶尔流露的、与她独处时那份不同寻常的专注,甚至想起他因为她一句内心吐槽就默默增肌的笨拙……那些曾让她心跳漏拍、暗自悸动的瞬间,此刻在办公室那场冰冷的交锋映衬下,变得如此模糊,如此可疑,甚至……有些可笑。
那真的是“喜欢”吗?还是一个掌控者对于自己“所有物”的过度关注?当这份“关注”可能受到外来因素干扰时,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动用权力去清除干扰,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符合“更高优先级”?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冷,从心底透出来的冷。
“晓晓?你……没事吧?”
关切的声音将她从一片冰封的思绪中猛地拉回。她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营销部的玻璃门外,王姐正端着水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周围几个同事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偷偷望过来。
显然,她刚才气势汹汹直奔总裁办公室的样子,以及现在这副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模样,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晓晓勉强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便径直穿过公共办公区,走向自己的工位。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影随形——好奇的、同情的、探究的。她无心应对,也无从解释。
坐回自己的椅子,冰凉的皮革触感让她微微一颤。面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漆黑一片,倒映出她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早上那股准备在晨会上大展拳脚、分享灵感的劲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关于AR沙盘和音效互动的要点还静静地躺在未保存的文档里,此刻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她为一个项目殚精竭虑,而项目的最高决策者,却可以因为某些她无法理解(或不愿深究)的理由,轻易调走项目的重要支柱,并且用最“正确”的理由告诉她:这很正常,你的担忧是多余的,你的情绪是不合时宜的。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笼罩了她。
她不是为了自己失去一个讨论技术的伙伴而愤怒,她是为了那种隐藏在权力背后的、蛮横的、不容分说的“决定”本身而愤怒。她是为了周扬被迫接受的、无法言说的不公而愤怒。她更是为了自己曾对那个做出决定的人,产生过信任甚至悸动而感到一种荒谬的自我厌弃。
办公室里的低语似乎又隐约飘来,话题依旧围绕着周扬的调令,或许也夹杂着对她刚才行为的猜测。林晓晓闭了闭眼,伸手,重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文档还在。她盯着那些文字,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胸腔里堵着一团冰冷的、硬邦邦的东西,压得她呼吸不畅。失望,愤怒,无力,还有一丝清晰的决绝——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无法改变陆寒州的决定,无法改变公司的规则,甚至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搞清这次调令背后到底有多少是“战略需要”,有多少是别的什么。
但她可以改变自己的态度。
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怀着隐秘的期待和忐忑去揣摩他的心思,去享受那些若有若无的特殊关照,去为每一次“巧合”而心跳加速。
从今以后,他只是陆总。公事公办,仅此而已。
晨会的时间快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团冰冷的东西压下去。然后,她移动鼠标,保存了那份未完成的晨会要点文档,关掉。打开了一个新的空白文档,开始用最简洁、最客观的语言,重新组织技术交接后可能面临的问题及备用方案。
字斟句酌,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质问,那个男人冰冷的回应,以及她自己内心翻天覆地的崩塌,都从未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就在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时,总裁办公室的方向,陆寒州刚刚结束了一段更长的、与北华大学项目负责人的确认通话。他放下话筒,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办公室内依旧昏暗,窗外的云层更厚了。他没有开灯,任由阴影将自己笼罩。
目光落在对面空荡荡的、不久前还站着那个气得浑身发抖的女孩子的空间。她最后那句干涩的“我明白了,陆总”和那个挺直却难掩踉跄的背影,异常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按压了一下眉心。那里有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蹙痕。
或许,在处理周扬这件事的方式上,他确实……过于直接,甚至粗暴了。那份调令下达的时机和毫无转圜的措辞,与其说是战略需要,不如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隔离。
他听到了自己用那些冰冷、宏大的词汇去回应她的质问。那些话没错,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逻辑和身份立场。但在说出那些话的同时,他也清晰地“听”到了她心中那堵信任与期待之墙轰然倒塌的巨响,感受到了她那一刻汹涌的失望和……鄙夷。
那感觉,并不好。
甚至比听到她内心吐槽他是“白斩鸡”时,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滞涩。
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用效率和理性解决所有问题,包括那些因她而起的、陌生的情绪波动。但这一次,他似乎……搞砸了。
理性告诉他,周扬的调离从公司层面有其合理性,长痛不如短痛。但感性(或者说,某种他并不熟悉且试图压抑的占有欲)却驱使着他采取了最决绝、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并且在她质问时,选择了最冰冷、最疏远的防御姿态。
现在,她明白了。明白了他的“公司利益至上”,明白了他的“理性决策”,也明白了……他们之间那道或许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清除干扰,回归正轨。
为什么,心口某个地方,却像是被那扇轻轻关上的门,夹了一下似的,泛起一阵沉闷而陌生的钝痛?
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待批的文件,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工作。灯光下的白纸黑字,却第一次显得有些模糊,难以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