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下达后的办公室,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陆寒州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久久未动。
那份摊开在桌上的战略合作协议,依旧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运行声,更衬得这方空间的沉寂。
他成功了。
用最直接、最有效率的方式,确保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周扬将全身心投入到那个临时追加的、被他强行拔高到“最高优先级”的任务中,再无暇与林晓晓在走廊谈笑风生,更别提什么周末一同参观科技展。
这个认知,本该带来一丝快意,一种问题被解决的利落感。
然而,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冰冷的自我审视。
他,陆寒州,盛世集团的掌舵者,习惯用数据和逻辑权衡利弊,用精准的决策引领方向。可就在刚才,他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一个下属对另一个下属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并在心里给了对方一个“好人”的评价——就动用了职权,以一种近乎刁难的方式,打乱了核心技术人员既定的工作节奏。
这根本不是他惯常的行事风格。这更像是一种……情绪化的、幼稚的报复。
“报复”这个词蹦入脑海时,陆寒州的眉头狠狠拧紧。他厌恶这个词,更厌恶这个词所指向的、那个失控的自己。
他闭上眼,试图理清这股强烈到足以影响他决策的情绪,究竟源于何处。
是占有欲吗?
他并未向林晓晓表白,两人之间甚至谈不上有任何明确的私人关系。他凭什么“占有”?又有什么立场去“排斥”她与别人的正常交往?
是因为读心术带来的特殊连接感被打破了吗?
因为他习惯了她是唯一一个他能毫无阻碍窥探内心的人,这种独一无二的联系,让他潜意识里将她划入了某种特殊的领地,无法容忍其他人,尤其是像周扬这样让她感到“放松”和“愉快”的人靠近?
还是说……仅仅是,不习惯?
不习惯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紧张面具、内心却丰富多彩的林晓晓,在另一个人面前,能卸下所有伪装,展现出如此截然不同的、轻松自在的一面?不习惯她的笑容,不是因为他的“恩赐”(比如那份她渴望的下午茶),而是源于与另一个男人普普通通的交谈?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心头,越收越紧。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近乎卑劣。这不是一个成熟男人,更不是一个合格领导者应有的气度。
可是……后悔吗?
当他再次想起林晓晓对周扬那句“是个好人”的评价,以及两人并肩而行时那融洽和谐的画面,那股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感再次袭来,瞬间冲散了刚刚升起的些许自省。
不。
他并不后悔。
即使手段不够光彩,即使动机经不起推敲,但那个结果——将周扬从她身边暂时支开——确实让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得到了一丝笨拙而扭曲的平息。
他睁开眼,深邃的眸底一片暗沉,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他之前从未正视,或者说刻意忽略的事实:
他对林晓晓,已经不仅仅是好奇,不仅仅是利用她的心声获取灵感和乐趣,更不仅仅是上司对下属那点模糊的关注。
这种因她而对另一个男人产生的、强烈的、甚至不惜动用职权来宣泄的负面情绪,只有一个解释。
他在嫉妒。
他在吃醋。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惯于理性思考的脑海里炸开,带来一阵剧烈的震荡。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如此原始而冲动的情绪所左右。
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阳光明媚,城市依旧在高效运转,一切都井然有序。可他的内心,却因为一个叫林晓晓的女人,掀起了一场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风暴。
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冷峻、掌控一切的形象,此刻显得有些讽刺。
他确认了自己对林晓晓的占有欲。
但这种确认,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愉悦,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困惑和……警惕。
他该拿这份突然明晰的感情怎么办?又该如何面对那个,因为这份感情,而变得有些陌生的自己?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李秘书送来了需要他即刻签字的文件。
陆寒州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淡漠,仿佛刚才内心那场激烈的天人交战从未发生。他接过文件,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依旧沉稳有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