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毒瘴林,位于渔村最深处的山谷之中。尚未靠近,便能闻到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息,放眼望去,林间弥漫着紫黑色的浓郁瘴气,将阳光隔绝在外,使得林内光线昏暗,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妖魔鬼怪。
这瘴气不仅含有剧毒,更能扰人心智,滋生心魔。寻常修士踏入,不需一炷香的时间,便会灵力滞涩,幻象丛生,最终癫狂而死。
凌云与苏瑶依照舆图指引,来到林外。看着那翻涌的瘴气,凌云眉头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将苏瑶挡在了自己身后。他手中断剑虽未出鞘,但一股凝练的寂灭剑意已如同无形的锋刃,自他周身散发开来,将试图靠近的瘴气悄然驱散、湮灭,在他身前开辟出一小片相对清明的区域。
“跟紧我,切勿离开剑意范围。”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随即率先踏入了那片紫黑色的迷雾之中。
苏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带着决绝意味的背影,如同劈开浊浪的孤舟,为自己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心中暖流涌动,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清浅的笑意。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嗯,都听师兄的。”
然而,这毒瘴林能成为渔村禁地,自有其诡异之处。凌云以剑意开路,虽能抵御瘴气毒性,但那无孔不入的扰神之力,却依旧能渗透进来。在穿过一片格外浓郁的瘴气区域时,凌云眼前景物猛地一变!
不再是阴森诡异的树林,而是变成了万丈悬崖之巅!狂风呼啸,卷动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而悬崖边缘,一个身着冰蓝色宫装、眉心的朱砂印记殷红如血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裙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坠入那深不见底的云海深渊!
那是前世的苏瑶!是冰魄仙姬!是他心底最深、最无法释怀的梦魇之一!
“不……回来!”凌云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与绝望。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幻象的刹那,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他伸出的手腕。
“师兄,那是假的。”
苏瑶清越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玉,瞬间驱散了他眼前的幻象。凌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站在毒瘴林中,右手正被苏瑶稳稳地握着。她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真实的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知道。”凌云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仓促地抽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触感。他别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怎会如此及时地唤醒我?她怎知我最深的心魔,是源于她前世的坠崖?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苏瑶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做得精致小巧、散发着淡淡桂花香气的糖糕。她拈起一块,递到凌云面前,脸上带着些许俏皮和讨好:“师兄,吃块糖糕压压惊吧?是我偷偷藏的,可甜了,你别告诉执事长老哦。”
这糖糕……是他前世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寂灭剑尊冷面无情,却独独偏爱这甜腻的桂花糕。只是这个秘密,除了已逝的冰魄仙姬,世间应无人知晓。
凌云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糖糕,指尖几不可查地微颤。他沉默地接过,放入口中。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仿佛瞬间冲淡了瘴气带来的烦恶与心底残留的惊悸。他咀嚼着,没有说好吃,也没有说不好吃,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悄然柔和了几分。吃完后,他将包裹糖糕的油纸,默不作声地、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苏瑶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小动作,眼底的笑意更深,仿佛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两人继续前行,依照舆图,很快找到了那片被护持结界笼罩的区域。结界如同一个倒扣的透明琉璃碗,散发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晕,将其内生长茂盛、叶片呈现出一种净化心灵的青碧色的清魂草保护起来。结界之上,流转着与舆图上一般无二的复杂符文。
苏瑶上前,假装仔细研究那结界符文,时而蹙眉,时而恍然,折腾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凌云则抱剑立于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以防不测,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苏瑶的身影。他看着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终于,苏瑶仿佛找到了关键,转头对凌云道:“师兄,这结界需得以特定的冰属性灵力激活阵眼,再辅以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意,里应外合,方能破解。看来,又要劳烦师兄出手了。”
她这话说得天衣无缝,既点明了方法,又将主导权交给了凌云。然而,凌云心中却是一动:冰灵与剑意合力破解?这分明是他与她前世为了某些重要藏宝地,共同研究出的独门手法!她又是如何“恰好”知道的?
压下心头的疑惑,凌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苏瑶指尖凝聚起精纯的冰魄灵力,精准地点向结界上某个不起眼的节点。与此同时,凌云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却不失锋锐的剑意疾射而出,与苏瑶的冰灵力几乎同时抵达!
“嗡——!”
冰蓝色的结界光华大盛,随即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消散在空气中。结界内的清魂草完全显露出来,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清香。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上前采摘时,异变陡生!
那些青碧色的清魂草,突然无风自动,草叶之上猛地腾起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黑气之中,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哀嚎嘶吼,带着吞噬灵力的诡异力量,朝着凌云和苏瑶扑面而来!正是信使口中的“蚀魂咒”!
“小心!”
凌云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将苏瑶拉向自己身后,断剑瞬间出鞘半寸,寂灭剑意如同潮水般涌出,要将那黑气斩灭驱散。
“师兄且慢!”苏瑶却轻轻按住了他持剑的手腕,快速说道,“这蚀魂咒与清魂草共生,强行攻击恐会伤及灵草根本!让我来!”
说罢,她不待凌云回应,已是上前一步。她并未动用多么强大的法术,只是双手结了一个古怪而玄奥的手印,指尖流淌出的冰魄灵力不再是纯粹的寒冰属性,反而带上了一丝净化与引导的意味。那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渗入黑气之中,并未与之对抗,而是巧妙地引导着黑气的流向,使其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弄,绕开了她和凌云,反而向着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涌去!
只见那岩石被黑气笼罩,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腐朽,其内蕴含的些许天地灵气被吞噬一空!
凌云瞳孔微缩,看着苏瑶那举重若轻的手法,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绝非寻常解咒丹能做到的效果!这分明是一种极其高明的、专门针对此类噬灵咒术的破解技巧!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危机解除,两人顺利采集到了足够的清魂草。就在苏瑶将最后一株清魂草小心放入玉盒时,旁边的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紧接着,点点蓝色的荧光自草丛中翩然升起!
那是一只只约莫巴掌大小、翅膀呈现出梦幻般冰蓝色的灵蝶!它们如同被什么吸引了一般,纷纷朝着苏瑶飞来,绕着她翩翩起舞,翅翼扇动间,洒落下星星点点的蓝色光粉,在这昏暗的瘴林中,显得格外美丽而神秘。
更令人惊奇的是,为首的那只体型稍大、翅翼边缘带着一圈银纹的灵蝶,竟缓缓落在了苏瑶伸出的指尖上。它轻轻扇动着翅膀,当翅膀完全展开时,翅翼根部,一个以天然纹路形成的、清晰无比的“瑶”字印记,赫然映入凌云眼帘!
这些灵蝶,竟是苏瑶前世游历四方时,因为喜爱其美丽与灵性,以自身本源点化、豢养的那群蓝翅灵蝶的后裔!它们继承了先祖对主人气息的记忆与亲近!
凌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瑶”字印记上,又看了看苏瑶眉心的朱砂,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口问道:“你……以前养过灵蝶?”
苏瑶心中一跳,正想找个“小时候在宗门灵兽园帮忙喂养过”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远处天际,却猛地传来一声熟悉的爆炸声!一道黄色的光焰在空中炸开,正是铁岩之前带走的那种传讯符!
“是铁岩他们的信号!”凌云脸色一凝,瞬间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苏瑶也收敛了心神,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光焰的颜色,松了口气,拉住立刻就要动身返回的凌云,笑道:“师兄别急,你看那传讯符是黄色的。我之前跟他们约定过,红色代表危急求援,绿色代表安全,黄色嘛……”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大概是铁岩师兄又嘴馋了,想问我们有没有带吃的回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铁岩那粗豪的嗓音紧接着便通过传讯符残留的灵力波动,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凌师兄!苏师妹!你们带糖糕了吗?石锋说师妹你肯定藏了桂花味的!”
凌云:“……”
他看着苏瑶那了然而狡黠的笑容,又想起自己袖中那张包裹糖糕的油纸,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低声斥道:“胡闹。”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责备。
“下次宗门发放任务,定要让他去灵兽园铲三个月……不,半年的屎。”凌云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转身便走。
苏瑶看着他虽然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拿这家伙没办法”意味的背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小心地将那只还恋恋不舍停在她指尖的领头灵蝶引到一旁的花丛中,轻声道:“快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
灵蝶绕着她飞了两圈,才依依不舍地带着蝶群消失在瘴林深处。
在返回的路上,苏瑶看着凌云紧绷的侧脸,想起他方才问及灵蝶时的神情,心中微动,仿佛不经意般轻声开口道:“师兄,你说灵蝶认主,是不是很看缘分?就像……就像你剑穗上那枚碎片,看起来普普通通,说不定,它也在冥冥之中,等待着自己真正的主人呢?”
凌云脚步猛地一顿,握着断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猛地转头看向苏瑶,眼底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他那总是冷峻的脸上,此刻竟清晰地浮上一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质问,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猛地转回头,步伐更快地向前走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一般。
唯有那紧紧攥着剑穗碎片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
而她,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柔而笃定的涟漪。
在采集清魂草时,苏瑶悄然将一株清魂草连根拔起,在其根系缠绕的泥土中,她摸到了一枚触手冰凉的金属令牌。她不动声色地将其收起,指尖拂过令牌上那熟悉的“冰魄令”三字古篆,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她前世作为冰魄仙姬的身份令牌之一,竟会遗落在此?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收起令牌的瞬间,凌云的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了那令牌一闪而逝的轮廓与上面熟悉的冰纹。他握着断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毒瘴林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几声低沉而充满暴戾气息的兽吼,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存在,被方才结界破碎的灵力波动或是蚀魂咒的异动所惊扰,缓缓苏醒了过来。为三日后的湖心岛血祭,埋下了一重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