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越国公府(原经略府)白虎节堂。张世杰端坐主位,一身常服,指尖划过辽东与朝鲜交界处的舆图,目光沉静如水。李定国与刘文秀分坐两侧,正低声商议着北上追剿多尔衮残部、震慑喀尔喀蒙古的方略。堂内炭火驱散了关外的寒意,却驱不散那份即将挥师北进的肃杀之气。
“报——!”
亲兵统领赵铁柱洪亮的声音在堂外响起,带着一丝略显古怪的腔调,“启禀越国公爷,朝鲜国使臣,礼曹判书金堉( yu),携副使、书状官及随员百人,贡品三百驮,已至城外十里亭!言奉其国王李倧之命,特来恭贺国公爷晋封之喜,并……并为王师犁庭扫穴,光复沈阳,呈递国书贺表!”
声音落下,节堂内为之一静。
李定国浓眉一挑,嘴角扯出一丝冷峭的弧度:“呵,这李倧,鼻子倒是灵光得很。咱们这边刚受封‘越国公’,他那边道贺的使者就到了门口。怕是‘贺喜’是假,探听虚实才是真吧?”
刘文秀放下手中茶盏,微微颔首:“定国兄所言不差。朝鲜自‘丁卯胡乱’、‘丙子胡乱’后,屈事建虏,岁贡不绝,早已吓破了胆。如今我大明骤然光复辽东,灭其旧主,那李倧此刻恐怕正躲在汉城王宫里,寝食难安,生怕天朝追究他‘事虏’之罪。”
张世杰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深邃光芒。他并未立刻回应两位心腹的话,而是对赵铁柱吩咐道:“知道了。依礼制,安排使团入住驿馆,好生款待,但暂不允其随意出入。明日巳时,本公于节堂接见正、副使。”
“是!”赵铁柱领命而去。
张世杰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李定国与刘文秀,手指在舆图上朝鲜的位置轻轻一点,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李倧此人,优柔寡断,首鼠两端。昔日迫于建虏兵威,背弃大明,如今见风使舵,想来乞怜,也在情理之中。他此番遣使,一为请罪,二为试探,想看看我大明,或者说,看看我张世杰,将如何对待他这个‘贰臣’。”
翌日,巳时正刻,越国公府白虎节堂威仪森然。并未铺设香案,也无盛大仪仗,但堂前廊下,两排身披玄甲、腰佩雁翎刀的张世杰亲卫如同雕塑般矗立,眼神锐利,杀气内敛,无声地宣示着此地主人的赫赫权威。
朝鲜正使金堉,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文官,身着朝鲜一品官服(仿明制),头戴乌纱帽,与副使一同,在礼官的引导下,垂首躬身,步履谨慎地踏入节堂。两人额角都隐隐见汗,并非因为天热,而是那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以及内心深处对即将面对之人的恐惧。
一进节堂,金堉便不敢抬头,用眼角余光瞥见端坐于上首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立刻趋步上前,按照藩国使臣觐见上国亲王的最高礼仪,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
“下邦小臣,朝鲜国礼曹判书金堉,奉吾主朝鲜国王命,叩见天朝上国越国公张爷!恭贺国公爷晋封大喜,威加海内!敬贺王师赫赫天威,犁庭扫穴,克复沈阳,靖平辽东!此乃天朝之幸,亦乃我小邦日夜企盼之曙光!”跟在他身后的副使也连忙匍匐在地,不敢出声。
张世杰并未立刻叫起,任由两人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感受着这份来自宗主国的威压。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声音平淡地传来,却如同重锤敲在金堉心头:
“金判书,起来说话吧。听闻贵国主近日身体违和?可是因辽东变天,受了惊吓?”
金堉心中一紧,知道戏肉来了,连忙在副使的搀扶下站起身,却依旧不敢直视,躬身答道:“回国公爷话,吾主……吾主确是因思念故国,感念天恩,又深悔昔日为虏威所迫,不得以行权宜之计,以致夙夜忧叹,染及圣体……”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既承认了过错,又将责任推给了建虏的逼迫,同时表达了对大明的思念。
“哦?权宜之计?”张世杰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本公怎么记得,丙子年,贵国主可是亲自出城,向皇太极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去大明号,奉清正朔,还送王子为质?这‘权宜之计’,未免也太过……彻底了些。”
这话如同冰冷的刀子,直插金堉心窝。他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连叩首:“国公爷明鉴!国公爷明鉴啊!当日情势,实乃万分危急!虏骑围困汉城,箭矢已能射入王宫,城中粮绝,军民噭噭待毙!吾主为保全宗庙社稷,存续一线血脉,不得已……不得已才忍辱负重,行此……行此丧权辱国之举!然吾主与举国臣民,心向大明,从未有一日或忘!每每望北祭祀,无不涕泪交流,痛彻心扉啊!”
副使也在一旁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道:“是啊国公爷!我朝鲜世受皇明厚恩,二百余年,视同父子!岂敢真心背弃?皆是虏酋凶残,势不得已啊!如今王师重返,天日重光,吾主及举国臣民,无不欢欣鼓舞,如蒙大赦!特遣下臣等,奉上国书贺表,及贡品微物,聊表寸心,伏望国公爷体察下邦苦衷,奏明天子,宽宥前罪!”说着,双手高高举起一个装饰精美的木匣,里面便是朝鲜国书与贡品礼单。
刘文秀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忖:这朝鲜使臣,倒是能言善辩,将背主求荣说得如此委屈可怜。
李定国则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说得比唱得好听!既心向大明,为何不见尔等发一兵一卒,助王师剿虏?反倒岁岁纳贡,资敌以粮草军械?若非我越国公爷神武,率我等将士血战破敌,尔等恐怕还在那皇太极脚下摇尾乞怜吧!”
李定国的话如同鞭子,抽得金堉二人体无完肤,浑身颤抖,却无法反驳。
张世杰摆了摆手,示意李定国稍安勿躁。他目光如炬,盯着金堉:“金判书,往事暂且不提。本公只问你,如今王师已定辽东,你朝鲜国,欲何为?”
金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吾主之意,愿重归大明藩属,永世不改!去清国年号,复奉大明正朔!岁贡、礼仪,一切皆依祖制!只求天朝念在小邦昔年亦曾深受虏害,情非得已,宽宏大量,准我朝鲜……准我朝鲜……依旧例,称臣纳贡。”他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比的忐忑。他真正害怕的,是大明借此机会,改变朝鲜的藩属地位,进行更直接的控制,甚至……吞并!
张世杰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与祈求?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金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瑟瑟发抖的朝鲜重臣。
“依旧例?”张世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金堉的心头,“金判书,你告诉本公,是哪个‘旧例’?是永乐年间,太宗皇帝设郡县于尔等的旧例?还是万历年间,神宗皇帝抗倭援朝,保全尔等宗庙的旧例?亦或是……尔等背弃大明,屈事建虏的‘旧例’?”
每一个“旧例”,都像是一记重锤,让金堉的心沉下去一分。尤其是“设郡县”三字,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国公爷!万万不可啊!”金堉再也顾不得礼仪,抬起头,老泪纵横,“朝鲜虽小,亦知忠义!昔日倭乱,若无天朝再造之恩,早已国破家亡!此恩此德,永世难忘!前番事虏,实乃奇耻大辱,亦乃万死莫赎之罪!吾主愿倾国之力,弥补前愆!只求……只求天朝给朝鲜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他连连磕头,额头已然见红。
张世杰沉默地看着他,节堂内只剩下金堉粗重的喘息和磕头声。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恐惧。
良久,张世杰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罢了。看在尔等先祖世守东藩,也曾为大明流过血的份上,陛下与本公,亦非不教而诛之人。”
金堉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重归藩属,可以。”张世杰话锋一转,“但,需依新章!”
“请……请国公爷示下!”金堉声音颤抖。
“其一,去清国年号,奉大明正朔,颁布全国,此乃必然。”
“其二,朝鲜国王需上《请罪疏》,自陈其过,由本公转呈陛下。”
“其三,岁贡额度,需在旧例基础上,增加五成!以弥补昔日资敌之过!”
“其四,”张世杰目光锐利如刀,“大明需在朝鲜驻军!于汉城、义州、釜山三处,各驻一营兵马,以‘协助防倭、震慑不臣’为名!驻军粮饷,由朝鲜供应!”
“其五,朝鲜不得再与日本、琉球等国有私下外交,一切外务,需报大明驻朝鲜钦差大臣核准!”
“其六,开放仁川、元山两港,准大明商船自由贸易,关税……由大明皇家银行代为管理。”
一条条,一款款,如同枷锁,层层套下。尤其是驻军、掌控外交和关税,这几乎是要将朝鲜的国防、外交、经济命脉,牢牢掌控在大明手中!
金堉听得面无人色,浑身冰凉。这哪里是什么“新章”,这分明是要将朝鲜变为附庸,甚至……准殖民地!
“国公爷!这……这驻军与关税之事,关乎国体,可否……”金堉还想挣扎。
“嗯?”张世杰只是一个淡淡的鼻音,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节堂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金判书,你是在跟本公……讨价还价?”
金堉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伏地:“下臣不敢!下臣不敢!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下臣……下臣需即刻遣人回报吾主,由吾主圣裁……”
“可以。”张世杰重新坐回主位,语气淡漠,“本公给你半月时间。半月之内,若无明确答复,或是敷衍搪塞……”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金堉毫不怀疑,届时到来的,将不再是使者,而是大明无敌的兵锋!
“下臣……下臣明白!谢国公爷开恩!下臣即刻去办!”金堉如蒙大赦,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在副使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节堂,背影仓惶。
看着朝鲜使臣离去,李定国咧嘴一笑:“大帅,这下够那李倧喝一壶的了!看他敢不答应!”
刘文秀则沉吟道:“大帅,如此条件,是否过于严苛?恐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
张世杰目光幽深,望向东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汉城王宫。“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策。朝鲜地处要冲,绝不能再成为墙头草,甚至潜在的威胁。要么,彻底掌控在手;要么……”他眼中寒光一闪,“就换一个更听话的国王!”
他顿了顿,对赵铁柱吩咐道:“给在朝鲜的‘夜枭’传令,严密监控汉城动向,尤其是那些亲清残余势力,以及……王族中有无可用之人。”
“是!”赵铁柱领命。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匆匆而入,呈上一份密报:“国公爷,水师郑森(郑成功)将军有信自福建来。”
张世杰接过密报,迅速浏览,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哦?郑森在信中说,他麾下战船已初步成型,曾大破骚扰海疆的荷兰红毛鬼,缴获颇丰。他听闻辽东大捷,上表祝贺,并言……若北伐需水师策应,他愿率舰队北上,听候调遣。”
李定国和刘文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振奋。郑成功的势力在南方海上,他的表态,意义非凡。
张世杰将密信轻轻放在案上,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这一次,他的视线越过了朝鲜,投向了更南方的广阔海洋,以及那片隔海相望的……倭国。
“看来,这东藩之事,或许还能有更进一步的玩法。”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朝鲜的抉择尚未落下,而来自海上强援的信号,以及张世杰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野心,已经将更庞大的阴影,投向了东北亚的版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