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易帜,汉帜重扬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声丧钟,重重地敲击在沈阳城头,也敲碎了城内所有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心理的人。这座由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代枭雄倾力经营、作为后金-清政权心脏的都城,在失去了绝大部分野战精锐和它的皇帝之后,彻底沦为了一座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孤岛,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充满杀意的黑色浪潮。
随着李定国的北路军彻底扫清沈阳西、南两个方向的残余据点,刘文秀的东路军稳步推进至浑河北岸,与沈阳城隔河相望,以及张世杰亲率的中军主力如同移动的山峦般压至沈阳正南,明军最终完成了对沈阳城的战略合围。
站在沈阳那高大、却显得格外孤寂的城墙上向外望去,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巴图鲁也为之胆寒。目之所及,旌旗蔽空,营垒相连,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顶军帐如同雨后蘑菇般铺满了沈水南岸的原野,更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明军部队和辎重车队正在开来。尤其是在城西和城南,那些明显是新挖掘的、纵横交错的壕堑体系,以及壕堑后方若隐若现的炮兵阵地,无不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杀伐之气。
沈阳城内,已然是一片末日降临前的混乱与压抑。
粮价飞涨,市面上早已买不到米粮,权贵府邸尚能依靠存粮度日,普通八旗眷属和汉人包衣则陷入了饥荒的边缘。谣言如同鬼火般在街巷间流窜,有人说睿亲王准备焚城殉国,有人说明军破城后要屠尽所有剃发者,也有人说只要献出多尔衮的人头就能免死……恐慌如同无形的枷锁,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皇宫大内,再也听不到往日的喧嚣,年仅六岁的顺治皇帝福临被他的母亲孝庄太妃紧紧护在永福宫中,宫人们行走无声,脸上写满了恐惧。崇政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冰封。
多尔衮身着戎装,站在巨大的沈阳城防图前,他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如同困兽般,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礼亲王代善坐在一旁,不住地叹气,这位年迈的亲王,似乎已经被接连的打击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大学士刚林、希福等文臣则垂首肃立,脸上满是愁容。
“睿亲王,城外明军连营数十里,壕堑遍地,炮口如林,这……这城还能守吗?”一位隶属两黄旗的老章京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绝望。
“守不住也得守!”多尔衮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沈阳是我大清龙兴之地,太祖、太宗陵寝所在!岂能拱手让于南蛮?谁敢再言弃城或投降,休怪本王军法无情!”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本王已下令,拆毁城内靠近城墙的所有民居,获取木石,加固城防!征集所有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分发武器,编入守城序列!府库存粮,统一调配,优先保障守城将士!告诉所有人,盛京,与国同休!”
命令是残酷的,但在多尔衮的铁腕之下,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着。靠近城墙的大片民宅被强行拆除,哭喊声、咒骂声与军士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凄惨。青壮年被驱赶上城墙,分发到手中的,可能是锈迹斑斑的刀剑,甚至是削尖的木棍。整个沈阳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绝望的兵营和囚笼。
就在城内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绝望备战时,城外的明军大营,却是另一番井然有序、胜券在握的景象。
张世杰的中军大帐,设立在距离沈阳城南门约五里外的一处高地上,足以俯瞰大半个战场。帐内,李定国、刘文秀、赵铁柱等主要将领齐聚,正在聆听最后的围城部署。
“定国,你部负责西门、西南角,重点监视并防范敌军从此处突围。”张世杰手指舆图,“你的骑兵要时刻保持机动,游弋在外围,一旦发现有敌试图出城,无论多少,立即歼灭!”
“末将明白!”李定国抱拳,眼中战意盎然。
“文秀,你部负责东门、北门及浑河沿线。你的炮兵是破城关键,所有重炮,包括新运抵的那批‘破城铳’,全部归你调度,给本王在浑河北岸构筑起主要炮击阵地!我要让沈阳东、北两面的城墙,时刻处于我炮火覆盖之下!”
“公爷放心,末将已选定多处炮兵阵地,保管让城上的鞑子寝食难安!”刘文秀沉稳应答。
“铁柱,你部负责南门正面,并作为总预备队。同时,督促民夫,加快壕堑挖掘和营垒加固,务必在三日之内,完成对沈阳的最终锁围,要做到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属下遵命!保证完成任务!”赵铁柱大声保证。
张世杰部署完毕,目光扫过众将,语气森然:“围城之势已成,沈阳已是瓮中之鳖。然困兽犹斗,多尔衮此人,诡计多端,必不会坐以待毙。各部需提高警惕,严防其狗急跳墙,夜间偷袭,或派死士出城破坏我军炮阵。此外,攻城之时,尽量避免巷战,以减少我军伤亡和城内百姓损失。以火炮开路,摧毁其抵抗意志为上。”
“末将等谨记!”
明军的行动效率极高。命令下达后,各部迅速进入指定位置。李定国的骑兵如同幽灵般,开始在沈阳西、南外围游弋警戒。刘文秀的东路军则开始将一门门沉重无比的红夷大炮、破城铳,通过精心铺设的道路,拖拽至浑河北岸预设的炮兵阵地上,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扬起,对准了数里外的沈阳城墙。赵铁柱则指挥着步卒和大量民夫,如同勤劳的工蚁,进一步完善着环绕沈阳的壕堑体系和营垒,一座座望楼、箭塔被树立起来。
站在沈阳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明军阵地上那密密麻麻的旌旗,听到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号角声和战鼓声,以及民夫劳作、骡马嘶鸣的喧嚣。尤其是浑河北岸,那越来越多、如同怪兽獠牙般探出的炮口,更是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夜幕缓缓降临,但明军大营并未沉寂,反而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和灯笼,将沈阳城外映照得如同白昼,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偷袭。
张世杰在苏明玉和少数亲卫的陪同下,登上了中军附近的一处了望高台。夜风猎猎,吹动他的披风。他遥望着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巨大、黑暗轮廓的沈阳城,城头上,清军巡逻兵举着的火把如同鬼火般摇曳。
“公爷,围城之势已成,拿下沈阳,指日可待了。”苏明玉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放松。
张世杰微微颔首,但目光依旧锐利:“是啊,围是围住了。不过,明玉,你觉得多尔衮现在,会在想什么?”
苏明玉沉吟片刻,道:“无非是固守待援,或者……寻机突围。”
“援军?”张世杰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辽沈之地,他已无兵可调。唯一的指望,便是北面的科尔沁等蒙古部落。但巴达礼老奸巨猾,在没有绝对把握前,未必敢倾力来援。至于突围……”
他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通往科尔沁草原的方向。
“他若聪明,就不会坐困孤城。我若是他,一定会想办法赌一把,趁着我军合围未久,立足未稳,挑选一支精锐,护着那小皇帝和传国玺,冒险突围,北走蒙古,以图后计。”
苏明玉闻言,神色一凛:“公爷是担心……”
就在这时,一名夜枭匆匆登上高台,递上一份刚从沈阳城内用信鸽传出的密报。
张世杰接过,就着亲卫举起的火把光亮快速浏览,眼神微微一凝。他将纸条递给苏明玉。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虏酋多尔衮,近日频繁密会两白旗、两黄旗残余巴牙喇头目,挑选敢死之士。库府马匹被集中喂养,似有异动。”
苏明玉看完,抬头看向张世杰:“公爷所料不差,他们果然想跑!”
张世杰望着黑暗中沉寂的沈阳城,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想跑?那也得问过本王答不答应。传令给李定国,西北方向,给本公把网……收得更紧一些。另外,让我们的人,准备好‘礼物’,迎接一下可能出现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