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崇祯皇帝铁青的脸色、郭允厚等官员煞白的脸孔、勋贵集团压抑的愤怒、以及大多数朝臣惊疑不定的目光,全都交织在风暴的中心——那位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却冷峻如冰的张世杰身上。
殿外“清君侧”檄文传遍京师的消息,如同最后一瓢滚油,浇在了本已剑拔弩张的朝堂之上。郭允厚等人虽然心中惊惧,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将“众口铄金”的效果发挥到极致。几名御史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刻意的悲愤:
“陛下!民心不可违,舆论不可欺啊!京师百姓皆言英亲王之罪,岂是空穴来风?此乃天意示警!”
“陛下若再姑息养奸,只怕天下离心,社稷危殆!”
“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张世杰,以安天下之心!”
勋贵行列中,英国公张维贤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出列,须发皆张,怒指郭允厚:“郭允厚!尔等竖子,安敢在此血口喷人,构陷亲王!什么民心?什么舆论?不过是尔等勾结江南,散布谣言的奸计!陛下明鉴万万里,岂容尔等蒙蔽!”
“老公爷息怒,”郭允厚强自镇定,反驳道,“下官所言,句句有据!若非事实,越国公为何不逐条辩驳?若非心虚,为何市井之间,檄文流传如此之广?此正是其罪行滔天,已致天怒人怨之象!”
双方争执不下,朝堂乱成一团。崇祯皇帝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听着殿外那无形的压力,胸中怒火与疑虑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厉声喝道:“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崇祯,等待着他的裁决。是顺势拿下权势过重的张世杰?还是…
就在这时,张世杰却忽然笑了。那笑声不高,却带着一种冰碴相互摩擦般的冷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郭御史,还有诸位,”张世杰止住冷笑,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缓缓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公十大罪,证据确凿,天怒人怨。又说本公不逐条辩驳,是心虚。”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让郭允厚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本公只是觉得,与你们在此逐条争论那些捕风捉影、凭空捏造的罪名,实在是…浪费时间,更是侮辱陛下的圣明,侮辱这皇极殿的庄严!”
他话音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无比:“你们不是要证据吗?好!本公就给你们证据!给陛下,给满朝文武,看看这所谓的‘清君侧’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何等祸心!看看究竟是谁在结党营私,是谁在欺君罔上,是谁…在通敌卖国!”
“通敌卖国”四字,如同惊雷,再次震撼了整个朝堂!比之前的“谋反”更让人心惊胆战!
郭允厚等人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张世杰!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转移视线!”
张世杰根本不理会他们,转身面向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沉静而有力:“陛下!臣此前接到密报,察觉有宵小之辈,勾结内外,意图以‘清君侧’为名,行构陷大臣、扰乱朝纲之实!故臣暗中命人查探,幸得天佑,获取了关键铁证!本想稍后密奏陛下,不想彼等竟迫不及待,当朝发难,污蔑君父!臣,请陛下容许臣,当庭呈上这些证据,以正视听,以辨忠奸!”
崇祯皇帝此刻心乱如麻,他看了一眼御案上方正化刚刚呈上的木匣,又看向台下言辞恳切(至少表面如此)、主动要求呈献证据的张世杰,再看向那些脸色已然不对劲的郭允厚等人,一种被蒙蔽、被利用的怒火开始升腾。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准!”
张世杰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羊皮纸信封。他并未直接打开,而是目光再次扫向郭允厚等人,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郭御史,还有刚才附议的几位,你们可知,你们今日在此慷慨陈词,口口声声为了大明江山,而你们远在南京的‘座师’钱谦益钱牧斋,此刻正在做些什么?”
他不等回答,直接抽出了信封里的第一份文件——正是方正化截获的那封钱谦益写给曹化淳密信的抄本!他将其高高举起,朗声道:“此乃南京礼部侍郎钱谦益,写给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的密信!信中,钱谦益详细阐述了如何煽动‘清君侧’舆论,如何联络(虽未成功)宗室将领,如何与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暗通款曲,并附有参与此阴谋的核心人员名单!其目的,便是要借此扳倒本王,进而操控朝局!此信,由宫中忠义之士,冒死截获,方才得以呈于御前!”
他话音落下,早有准备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接过那份抄本,小跑着呈送到崇祯皇帝的御案上。崇祯迫不及待地拿起,快速浏览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难看,握着信纸的手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虽然猜忌张世杰,但更恨臣下结党营私,尤其是勾结内侍,操纵舆论,行此逼宫之实!
“这…这不可能!”郭允厚失声叫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瀑而下!他万万没想到,钱谦益与曹化淳联系的密信,竟然会落到张世杰手里!
“不可能?”张世杰冷笑一声,又抽出了第二份文件,“那再看看这个!这是钱谦益指使其门下,与关外建虏使者秘密接触,商讨…若‘清君侧’成功,许以割让辽东海州、复州等地,换取建虏出兵牵制本公及九边兵力的往来书信抄本!此乃通敌卖国之铁证!”
“轰!”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如果说之前的“清君侧”还属于朝堂党争,这“通敌卖国”就是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大罪!许多原本中立甚至稍稍偏向东林的官员,此刻也露出了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血口喷人!这是污蔑!”郭允厚等人彻底慌了,声嘶力竭地反驳,但声音在巨大的舆论反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张世杰丝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接连抽出第三份、第四份文件:“这是钱谦益及其党羽,利用职权,侵吞漕粮、倒卖盐引、收受江南巨贿的账目抄本!此为贪腐蠹国之铁证!”
“这是他们为筹措‘清君侧’经费,向江南士绅摊派‘诛奸饷’,并许诺事成后给予更多免税、专营特权的契约抄本!此为盘剥百姓、结党营私之铁证!”
一份份抄本被呈送到御案上,也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郭允厚等人的心头,砸碎了他们所有的侥幸和心理防线。他们瘫软在地,浑身发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些刚才附议的官员,此刻也面无人色,悄悄向后缩,试图与郭允厚等人划清界限。
皇极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崇祯皇帝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他翻动那些“铁证”时,纸张发出的哗啦声响。
证据链完整,逻辑清晰,从阴谋策划(清君侧密信),到寻求外援(通敌书信),再到资金来路(贪腐账目、摊派契约),将钱谦益一党的罪行揭露得淋漓尽致!与张世杰那所谓捕风捉影的“十大罪”相比,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已然泾渭分明!
崇祯皇帝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被欺骗、被背叛的熊熊怒火!他之前对张世杰的猜忌,在此刻这赤裸裸的阴谋和卖国行径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他死死地盯着瘫倒在地的郭允厚,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
“郭允厚!尔等…还有何话说?!”
“陛下!陛下饶命啊!”郭允厚再也支撑不住,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臣…臣是受钱谦益蒙蔽!是他指使臣等…臣等不知其通敌卖国啊陛下!”他试图将罪责全部推给远在南京的钱谦益。
“蒙蔽?”崇祯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御案上那封通敌信抄本,狠狠摔在郭允厚面前,“这白纸黑字,这卖国契约,也是蒙蔽?!尔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这般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甚至不惜通敌卖国的吗?!尔等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可还有这大明江山!”
天子的雷霆之怒,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皇极殿。所有官员,包括勋贵在内,全都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去。
张世杰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他再次躬身:“陛下,铁证如山,忠奸已辨。钱谦益及其党羽,结党营私,操纵舆论,构陷大臣,更兼通敌卖国,罪不容诛!郭允厚等人,为其爪牙,当朝污蔑国公,扰乱朝纲,亦罪无可赦!如何处置,请陛下圣裁!”
他这番话,将最终的决定权交还给了皇帝,既彰显了忠诚,也避免了“权臣逼宫”的嫌疑。
崇祯皇帝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台下那些瘫软如泥的官员,又看向沉稳如山、在此次风波中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张世杰,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更加深重的忌惮。张世杰能如此迅速地拿到这些铁证,其手段、其势力…
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声音冰冷地宣判:
“来人!将郭允厚等一干逆臣,剥去官服,押入诏狱,严加审讯,务必揪出所有同党!”
“传朕旨意!钱谦益,结党营私,操纵舆论,通敌卖国,罪大恶极,革去一切官职功名,着锦衣卫即刻锁拿进京,抄没家产!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勾结外臣,其心叵测,革去守备一职,押回京师待审!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卷入逆案,停职查办!”
“凡涉案官员、士绅,无论京师、南京,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随着皇帝的旨意一道道下达,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入大殿,将面如死灰的郭允厚等人拖了出去,他们的哀嚎求饶声渐渐远去。
朝会在一片极度压抑和震惊的气氛中结束。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情,沉默地退出皇极殿。许多人经过张世杰身边时,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加快脚步,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张世杰在李定国等人的护卫下,最后一批走出大殿。阳光刺破云层,照耀在汉白玉的台阶上,也照耀在他那依旧平静无波的脸上。
苏明玉早已在殿外等候,见他出来,快步迎上,低声道:“国公,京中檄文已被迅速收缴,夜枭和银行的人正在配合五城兵马司清查散播源头。刘文秀将军传来消息,京郊大营安稳,名单上几名武官已被控制。”
张世杰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虎踞龙盘的南京城。
“钱谦益…韩赞周…”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江南…该彻底清洗一遍了。还有,那个曹化淳…他知道的,恐怕比方正化告诉我们的,还要多。”
苏明玉心中一凛,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接下来的清洗,将更加血腥和彻底。而皇帝经此一事,对殿下的忌惮,恐怕也已达到了顶点。
“国公,陛下那边…”她有些担忧。
张世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陛下是聪明人,他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至于以后…走吧,回府。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场惊天动地的朝堂风波看似以张世杰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但由此引发的政治地震和权力格局的深远变化,才刚刚开始。皇帝的猜忌如何化解?江南的清洗将如何进行?内廷的残余势力又将如何反扑?更大的波澜,已在暗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