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城之外,明军联营如铁桶般将孤城紧紧箍住。三日之期,转瞬即至。整个振武营和西面高杰部,都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压抑和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东城门,等待着那可能决定战局走向的三盏红灯。
子时将近,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天。
张世杰顶盔贯甲,立马于东门外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身后是李定国、赵铁柱等一众精锐亲兵,更远处黑暗里,不知埋伏着多少蓄势待发的战兵。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目光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嘴巴般的东城门楼。
时间一点点流逝。城头依旧只有零星的火把和偶尔走过的巡逻队身影,并无任何异常。
“将军,时辰快到了…”赵铁柱忍不住低声提醒,手心因紧握刀柄而满是汗水。
张世杰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不起波澜。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在进行最后的推演:张天琳若真降,此刻应已在行动;若是诈降,此刻也应是罗汝才布下陷阱,准备收网的时刻。
子时正刻!
就在此时!东城门楼之上,突然亮起了一点红光!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三盏灯笼,如同三颗猩红的眼睛,在漆黑的夜空中骤然睁开,显得格外刺眼!
“亮了!将军!红灯亮了!”赵铁柱差点激动地喊出声来,周围埋伏的士兵中也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李定国也凝神望去,眉头微蹙,低声道:“信号已发。但…城头似乎太过安静了。”
的确,三盏红灯亮起后,城头上并未出现预想中的混乱和厮杀声,也没有看到有人来打开城门。那三盏灯就那样孤零零地悬在那里,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张世杰的心脏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似乎正在发生。
“不对!”他猛地低喝一声,“是陷阱!传令!前队变后队,立刻后撤!快!”
命令刚出口!
异变陡生!
“咚!咚!咚!咚!”项城城头上,突然响起了急促如雨点般的战鼓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放箭!”一声嘶哑的吼叫从城头传来!
“咻咻咻——”
刹那间,早已埋伏在城垛之后的无数弓箭手骤然现身,根本无需瞄准,对着城下黑暗的区域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阵密集抛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入明军埋伏的区域,顿时传来几声猝不及防的惨叫和中箭倒地的闷响!
几乎同时,东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推开一道缝隙,但并非为了迎接王师,而是推出十几辆堆满柴草、泼洒了火油的“火车”!城内的守军点燃火车,奋力将其推下斜坡,燃烧的车辆如同巨大的火球,翻滚着、咆哮着冲向明军阵地方向!
“轰隆隆!”城头上那几门罗汝才仅有的老旧火炮也发出了怒吼,炮弹呼啸着砸向明军可能的集结地!
“中计了!快撤!”李定国和赵铁柱反应极快,一边挥舞兵器格挡箭矢,一边大声呼喝部下后撤。
幸好张世杰发现得早,下令及时,埋伏的部队并未过于靠近城墙,且早有警惕,在箭雨和火车的冲击下,虽有些慌乱,损失了一些人手,但主力迅速后撤,脱离了守军的有效攻击范围。
张世杰立马于安全地带,看着城头上那三盏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的红灯,以及城头守军发出的得意哄笑和叫骂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天琳!罗汝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果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诈降!目的就是要诱使他派兵攻城,然后凭借城防优势给予大量杀伤!
“将军!末将请令!带人强攻东门!非要撕碎那帮狗娘养的!”赵铁柱气得哇哇大叫,胳膊上被箭矢划开一道口子都浑然不顾。
“不可!”张世杰断然否决,声音冰冷,“敌军有备,士气正盛,强攻徒增伤亡,正中了罗汝才下怀!”
他调转马头,不再看那喧嚣的城头:“回营!”
首战失利,虽损失不大,但对士气是一个打击。回到大营,气氛有些沉闷。高杰那边也派来了信使,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高将军问,张元帅的‘内应’可还得力?是否需要我军从西门‘配合’一下?”
张世杰面无表情地打发走了信使。他知道,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甚至等着自己犯错。
“罗汝才…你想凭借这孤城顽抗到底?哼,那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瓮中之鳖!”张世杰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落在了流经项城北面的汝河之上,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狠辣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接下来的几天,明军的攻势似乎陷入了停滞。除了偶尔的炮击和弓箭对射,并无大的行动。项城内的守军见状,以为诈降计成功挫败了官军的锐气,不由得士气回升,更加坚信能够守下去。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大量的明军辅兵和征调的民夫,开始出现在项城北面的汝河岸边,日夜不停地挖掘河道,搬运土石!他们似乎…在修筑堤坝,改变汝河流向!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城头上的守军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那热火朝天的工地。
罗汝才接到报告,起初不以为意:“哼,虚张声势!汝河水势平缓,就算掘堤,又能淹得了多高?”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明军挖掘的规模远超他的想象,而且显然有精通水利的人指导,并非胡乱施工。更让他心惊的是,项城地势低洼,且年久失修,城墙根脚多有破损潮湿之处…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快!派人出城!毁掉他们的堤坝!”罗汝才急令。
但几波敢死队冲出城,还未靠近工地,就被严阵以待的明军游骑和伏兵轻易射杀击退。明军对工地的保护,严密得超乎想象。
数日之后,一个简易但足够坚固的拦水坝在汝河上游建成,河水开始被强行蓄积,水位肉眼可见地上涨。而一条新挖掘的、通向项城方向的引水渠,也已初具雏形。
项城内的守军开始恐慌起来。他们望着城外那越涨越高的河水,仿佛看到一头即将脱缰的洪荒巨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大王!不能再等了!快想办法啊!”头领们纷纷涌到罗汝才面前,脸色惨白。
罗汝才也是心急如焚,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出城野战是死路一条,固守待援,援兵又遥遥无期…
又是一个深夜。月隐星稀。
张世杰登上一处高台,望着城外那一片被蓄积的、在微弱星光下泛着幽暗波光的河水,如同一位冷静的判官,终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决堤。”
“放水!”
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早已准备好的兵士挥动巨斧铁镐,奋力破坏那临时堤坝的薄弱处!
“轰隆隆——”
蓄积已久的河水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沿着挖掘好的引水渠道,裹挟着泥沙和巨大的势能,向着地势低洼的项城猛扑过去!
洪水无情地冲击着项城的北城墙和东城墙!虽然由于水量和地势所限,并未能完全淹没城池,但巨大的冲击力仍然让本就年久失修的城墙剧烈震动,多处墙根被泡软、冲垮,出现裂缝甚至小范围的坍塌!更重要的是,浑浊的河水顺着城墙的缝隙、排水口甚至坍塌处,疯狂地倒灌入城内!
项城内,瞬间大乱!
“水!发大水了!”
“城墙要塌了!快跑啊!”
“救命啊!”
百姓和士兵的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冰冷的河水迅速在街巷中蔓延,淹没了低洼处的民房和营帐,人们惊慌失措地向高处逃窜,互相践踏,死伤无数。城内本就紧张的粮食、物资被洪水浸泡,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灾难还远未结束。
就在城内因为洪水而陷入极度混乱之际,张世杰的第二波打击,接踵而至!
“火炮!火箭!目标——城内!尤其是粮仓、营地区域!给老子放!”张世杰的命令冰冷而无情。
“轰!轰!轰!”
明军的火炮再次怒吼,这一次,炮弹越过城墙,直接砸向城内!
更致命的是,数以千计的火箭,如同漫天火雨,从城外腾空而起,划破夜空,带着死亡的气息,落入一片汪洋和混乱的项城之中!
水火交织,地狱降临!
被洪水浸泡的木质房屋、帐篷、以及那些慌不择路堆放在高处的粮草、物资,此刻都成了最好的可燃物!火箭落下,瞬间引燃了大火!
火借水势(指潮湿环境下烟雾更浓,且人员难以救火),水助火威(指洪水将易燃物聚集并打湿救火道路),项城之内,一边是不断上涨的冰冷洪水,一边是熊熊燃烧的致命烈焰!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哭喊声、爆炸声、房屋倒塌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毁灭的乐章。
城头上的守军彻底崩溃了。他们有的被洪水冲下城墙,有的被火箭射成刺猬,有的看着城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精神彻底崩溃,丢下武器,抱头鼠窜。
秩序,彻底瓦解。
罗汝才站在府衙(临时征用)的最高处,望着眼前这片水火交织的末日景象,面如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没想到,那个年轻的明军将领,手段竟然如此酷烈!如此狠辣!
“张世杰…你好毒的手段!”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而城外,张世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座在洪水与火焰中哀嚎的城池,缓缓举起了右手。
时机已到。
“传令全军!”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