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晨钟撞破黎明,文武百官踩着晨曦穿过金水桥,鱼贯步入皇极殿。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凝重,仿佛暴雨前的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世杰一身麒麟服站在武官队列中,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背上。有好奇,有赞赏,但更多的是嫉妒与敌意。自黑风寨大捷以来,他在京中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圣眷正隆,却也成了众矢之的。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拉长的尾音尚未落地,文官队列中立即站出一人。
“臣,礼科给事中钱受益,有本奏!”一个清瘦的官员手持玉笏,声音尖利,“臣弹劾振武营游击将军张世杰,三大罪状!”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言官身上。张世杰心中一凛,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钱受益展开奏本,朗声诵读:“其一,靡费国帑!振武营每月耗费银两逾万,数倍于京营,然仅五百兵员,其中必有贪墨!”
“其二,私募兵甲!张世杰私设匠作坊,改良火器,未经过工部备案,违反大明律!”
“其三,恐为跋扈之渐!振武营士兵只知有张将军,不知有朝廷,长此以往,必成安禄山之祸!”
三条罪状,条条诛心。朝堂上一片哗然,文官队列中不少人点头附和。
张世杰岿然不动,心中冷笑。这些罪名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场。
果然,又一名御史出列:“臣附议!张世杰年少轻狂,操切行事。黑风寨一战,竟在水源下毒,有违仁义之道,损我大明国格!”
“臣也附议!”第三个官员站出,“振武营待遇过高,引发京营将士不满,近日屡有冲突,长此以往恐生兵变!”
如同约好一般,接连七八名言官出列弹劾,罪名越来越重,语气越来越尖锐。张世杰注意到,这些言官大多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东林党人。
龙椅上的崇祯面沉似水,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看不出喜怒。
终于,兵部尚书杨嗣昌出列:“陛下,诸位同僚所言虽有过激之处,但也不无道理。振武营耗费确实过大,如今国库空虚,当节俭为上。”
张世杰心中明了。杨嗣昌虽非东林党,但一向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对任何可能分散剿寇资源的事情都持反对态度。
这时,英国公张维贤缓缓出列:“老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差矣。”
全场目光顿时聚焦在这位勋贵领袖身上。
“振武营耗费虽多,但一半来自缴获,一半来自臣等资助,未动国库分毫。”张维贤声音洪亮,“至于私募兵甲更是无稽之谈!振武营匠作坊所产火器,皆经兵部备案,有案可查!”
老国公目光如电,扫过言官队列:“倒是老臣要问,为何京营年耗数十万两,却剿匪无功?为何有人对一支能战之师百般刁难,莫非与匪类有所勾结?”
此言一出,满朝震动。几个言官脸色煞白,显然被戳中痛处。
崇祯终于开口:“英国公所言甚是。张世杰。” “臣在。” “诸卿弹劾,你有何辩解?”
张世杰稳步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臣有三事奏报。” “讲。” “第一,振武营所有账目清晰可查,每月公示,欢迎诸位大人随时核查。” “第二,匠作坊改良火器,皆为提高战力以报效朝廷,所有新品均报兵部备案。” “第三,”他提高声量,“振武营将士忠君爱国,近日剿匪有功,擒获匪首时,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几个脸色大变的官员:“在黑风寨缴获的赃物中,有京营制式腰刀三十把,官银五千两,甚至还有几封与朝中官员往来的书信...”
朝堂上顿时死寂。几个东林党官员交换眼神,明显开始慌乱。
崇祯身子前倾:“书信?内容为何?” 张世杰躬身:“臣已密封呈送锦衣卫核查,不敢擅自拆阅。”
这一招以退为进,既点出关键,又不落人口实。顿时有几个官员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首辅周延儒突然出列:“陛下,既然涉及朝廷官员,理当彻查。但当下流寇肆虐,辽事紧急,不应为此事分散精力。臣建议暂将张将军停职查办,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行任用。”
好一个以退为进!张世杰心中冷笑。若是停职,振武营群龙无首,三个月肃清京畿的承诺自然作废,到时就能治他个欺君之罪!
“臣反对!”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惊讶地发现,出声的竟是翰林院修撰吴伟业——东林党后起之秀!
“振武营战力初成,正值剿匪关键时期,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吴伟业朗声道,“臣以为,当让张将军戴罪立功,若三月内不能肃清京畿匪患,再数罪并罚不迟。”
这番话说出,连张世杰都愣住了。东林党人为何会为他说话?
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激烈争论起来。崇祯听得头痛,最终一拍扶手:“够了!” 全场寂静。
“张世杰继续统领振武营,限期三月肃清京畿匪患。期间一应账目公开,接受兵部核查。退朝!”
回到振武营,张世杰立即召集心腹商议。 “东林党这次是有备而来。”周青忧心忡忡,“若不是吴伟业意外相助,恐怕真要中招。” 赵铁柱冷哼:“那个吴伟业也不是好东西!分明是想让大人在剿匪时出事,好一并清算!”
张世杰却沉吟道:“未必。吴伟业此人我有所耳闻,虽是东林党,但比较务实。他可能真的认为振武营有用。”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大人,营外有个书生求见,自称吴伟业。”
说曹操曹操到!众将面面相觑,张世杰略一思索:“请。”
吴伟业一身青衫,儒雅从容,与朝堂上判若两人:“张将军,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吴修撰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张世杰拱手,“今日朝堂之上,多谢解围。”
吴伟业微笑:“将军误会了。我并非为你解围,而是为大明江山着想。”他正色道,“东林党内部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武将掌权必成祸患,另一派则认为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我属后者。”
张世杰心中一动:“愿闻其详。”
“将军可知为何东林党要对振武营发难?”吴伟业压低声音,“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因为你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他列举道:“京营将门,每年吃空饷、克扣军饷不下十万两;兵部工部官员,与军械作坊勾结,以次充好;甚至有些朝臣,与匪类暗通款曲,坐地分赃...而振武营的存在,让所有这些都暴露在阳光下!”
张世杰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是怕了?” “怕了,也急了。”吴伟业点头,“你剿灭黑风寨,断了不少人的财路。他们必会反扑。”
“那吴大人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虽为东林党人,但更是大明臣子!”吴伟业慨然道,“国家危难之际,不应党同伐异。只要将军真心为国,东林中必有支持者。”
送走吴伟业,张世杰心情复杂。原来朝堂之争如此错综复杂,远非忠奸二字可以概括。
然而危机接踵而至。次日,兵部派来的核查小组抵达振武营,带队的是个面色阴沉的员外郎,明显来者不善。
“张将军,奉旨核查账目,还请行个方便。”员外郎皮笑肉不笑。
核查持续了三天,账本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员外郎悻悻离去,显然一无所获。
但更大的麻烦来了:粮道被劫,振武营的粮饷供应突然中断! “是西山一股新出现的流寇所为。”李大牛侦查回报,“约三百人,行动迅猛,专门针对我们的补给线。”
张世杰皱眉:“京畿何时又冒出这么一股匪徒?” 周青低声道:“大人,恐怕不是真匪徒...他们的装备太好了,全是制式军械!”
就在这时,王瑾急匆匆跑来:“大人,匠作坊出事了!昨晚有人纵火,虽然及时扑灭,但新式火铳的图纸不翼而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世杰感到一张大网正在收紧。
深夜,他独自在军帐中审视地图,试图找出破局之法。突然,烛火摇曳,一道寒光直刺后心!
张世杰本能地侧身闪避,剑锋擦肩而过。刺客一击不中,立即变招,剑法凌厉狠辣,显然是专业杀手。
两人在帐中缠斗,兵器相交之声惊动亲兵。刺客见事不妙,虚晃一剑,冲出帐外。
“抓刺客!”营中顿时大乱。
张世杰持剑追出,只见那刺客身形矫健,连过数道哨卡,眼看就要逃脱。突然,黑暗中射出一支冷箭,正中刺客大腿!
刺客踉跄倒地,立即被士兵按住。张世杰循箭来方向望去,只见李大牛手持强弓,从暗处走出。
“大人恕罪,属下擅自出手。” “你做得很好。”张世杰赞赏地点头。
审讯很快有了结果:刺客竟是京营的一名百户!受谁指使?闭口不言。
但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青鸾令:三日之内,取其首级。”
更令人心惊的是,密信的笔迹,竟与张世杰在某个东林党大佬府中见过的批文极为相似!
“大人,此事要不要上奏?”周青问道。 张世杰摇头:“无凭无据,反会被指诬陷朝臣。”
他沉思良久,突然道:“准备一下,我要再去拜会吴伟业。”
第二次见面,吴伟业看到密信复印件后,面色大变:“这...这不可能!” “吴大人认得这笔迹?” 吴伟业欲言又止,最终叹道:“张将军,此事水太深,我劝你...”
话未说完,突然窗外射进一支弩箭,正中吴伟业肩膀! “有刺客!”张世杰拔剑护在吴伟业身前。
窗外传来打斗声,显然是双方护卫交上手。吴伟业忍痛道:“快...快走!他们的目标是我...”
“为什么?” “因为我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吴伟业从怀中掏出一份血书,“这是...青鸾组织的部分名单...有文官,有武将,甚至还有...”
突然,他又是一声闷哼,第二支箭射穿了他的胸膛! “吴大人!”张世杰急忙扶住他。
吴伟业用最后力气将血书塞给张世杰:“找...找汤若望...他知道...”头一歪,气绝身亡。
张世杰悲愤交加。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呐喊:“走水了!吴府走水了!”
大火迅速蔓延,显然是要毁尸灭迹。张世杰不得已,只得带着血书突围而出。
回到振武营,他立即展开血书。上面的名字让他触目惊心:六部官员、京营将领、甚至还有几位藩王的名字!
而所有这些名字,都指向一个代号——青鸾。
更让他震惊的是,血书末尾有一行小字:“上有所疑,故纵之。”
皇上有所怀疑,所以才故意放纵?张世杰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难道这一切,崇祯皇帝都心知肚明?甚至可能...这一切都是在皇帝的默许下进行的?
他想起那杯毒酒,想起黑旋风被劫,想起粮道被断...如果这一切都有皇帝的影子,那振武营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亲兵急匆匆来报:“大人,圣旨到!皇上命您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
张世杰看着手中的血书,又想起吴伟业临死前的警告,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这次召见,是陷阱还是转机?那个深居宫中的年轻皇帝,究竟在这盘大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深吸一口气,将血书仔细藏好:“备马!进宫!”
夜色如墨,前途未卜。张世杰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而这一次,可能再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