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送走了连连道谢、约好下次再聚的许大茂一家,李建国和王秀兰出去遛弯消食。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自家人收拾碗筷的叮当声和弥漫在空气中的饭菜余香。
李思瑾擦了擦手,走到放在墙角的行李包前,从里面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拿出一个用报纸仔细包好的方方正正的东西,笑着朝正帮忙收拾桌子的弟弟李思源招招手:“思源,过来,姐给你带了个礼物。”
李思源好奇地凑过去:“姐,啥好东西?”
李思瑾一层层打开报纸,一顶崭新的、带着鲜红五角星帽徽的男士军帽赫然出现在眼前。草绿色的的确良布料,挺括的帽型,在灯光下泛着崭新的光泽。
“哇!军帽!还是新的!”李思源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惊喜地叫出声来,几乎是抢一般接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帽檐和那颗红色的五角星。“谢谢姐!太棒了!”他迫不及待地戴上,跑到挂在墙上的旧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不停地调整着角度,激动得脸都红了,“哈哈,这下好了!过两天上学我戴着它,准保让那帮小子羡慕一年!”
母亲简宁端着摞好的碗筷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那兴奋劲儿,忍不住笑着叮嘱:“美得你!可得小心点儿,现在街上抢军帽的小年轻可不少,别真给人抢了去,再挨顿揍可不值当。”她想起了女儿白天的遭遇,心有余悸。
李思源小心翼翼地摘下帽子,抱在怀里,信心满满地说:“妈,您放心!我可精着呢!路上绝对不戴,我就到了学校,上课的时候戴,下课就收进书包里,保证万无一失!”
这时,坐在小方桌旁喝着茶水的李成钢,看着那顶崭新的军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放下茶杯,温和地问道:“思瑾,我记得你们部队,军帽是六年才一发吧?你这刚第三年,哪来的崭新男士军帽?不会是……在部队服务社自己花钱买的吧?”他知道女儿节省,怕她乱花钱。
李思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带着点厌烦的表情,撇了撇嘴道:“爸,哪能啊!我才不会花那冤枉钱去买呢!这帽子啊,是‘协调’来的!”
“协调?”简宁和李思源都好奇地看向她。
“咳,就是我们那儿一个平原省的老兵,”李思瑾解释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看我是四九城来的,总缠着我想处对象,烦都烦死了!我明确拒绝了好多次,他还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这不是他熬到第六年了,发了新帽子、新被子、新军装嘛。前几天他洗了晒在外面,我们几个跟他不对付的同年兵,就‘齐心协力’地用我们的旧帽子,旧衣服,跟他的新帽子,新衣服‘协调’了一下!哼,让他死缠烂打,恶心人!”
简宁一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眉头蹙了起来,连珠炮似的问道:“什么?还有这种事?那个人是干部还是战士?家里是农村还是城里的?长得咋样,多大年纪了?人靠不靠谱?”身为母亲,对任何可能惦记自己闺女的人都带着天生的警惕和审查心态。
李思瑾被母亲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有点懵,连忙摆手:“妈!您想哪儿去了!我怎么可能跟他处对象?当初我去当兵,爸就给我打了‘预防针’了,安安稳稳当完三年兵回来,压根没考虑留队、提干那些事。那人就是个战士,据说嚷嚷快提干快提干都拖了两年了也没见影儿。这人就是动机不纯,总觉得跟我处对象以后就能安置到四九城来。特别是后来不知怎么打听到爸您是分局的干部,那心思就更活了,还做梦想着能分配进公安局呢!”她语气里满是鄙夷。
简宁听到这里,心下稍安,但眼珠一转,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默不作声的李成钢,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哟,李主任,听见没?你闺女被人给惦记上啦!人家还想做你这分局大主任的乘龙快婿,顺便一脚踏进公安局的大门呢!你这个当爸的,不表个态?”
李成钢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听到妻子调侃,他才笑了笑,语气平和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既然咱们思瑾自己主意正,不想搭理他,那不搭理就行了。至于这个老兵的想法嘛……”他顿了顿,“人嘛,谁不想走点捷径,往上爬一爬呢?想法可以理解,但手段用错了地方,心思也没用在正道上。咱们思瑾注意和他保持距离,在部队剩下的几个月,平平安安就好。反正十一月份就退伍了,到时候天各一方,啥念头也都断了。”
旁边的李思源戴着新军帽,听到这儿,忍不住对着姐姐挤眉弄眼,压低声音笑道:“哈哈,姐,你惨啦!有个甩不掉的跟屁虫啦!”
李思瑾浑不在意地一扬下巴,脸上是属于这个年龄姑娘的明朗和笃定:“怕啥?我这次修完探亲假回去都六月份了,满打满算还有五个月就退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混还混不过去这几个月?放心吧,你姐我心里有数得很!”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只剩下碗筷归位的轻微磕碰声。李成钢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放下杯子时,声音沉稳地开了口,像是饭后自然而然的家庭安排:“思瑾啊,事儿定了。明天上午,你陪爷爷奶奶去趟你雪姣姑姑家,等你妈妈休息再去下外公和舅舅家。回来探亲这些天了,外公,姑姑那边长辈,礼数得到。”
母亲简宁正好解了围裙从厨房出来,听见丈夫的话,立刻点头附和,语气里带着对女儿和小姑子两头的关切:“对对!该去!你姑姑前天来送菜时候还跟我念叨呢,‘思瑾丫头也不知哪天回来,怪想她的。’你去了正好瞧瞧,你姑父最近咋样?上次来信就提了一嘴,说区里工作忙得脚打后脑勺,胃又不得劲儿了。他那个工作强度,真是让人不放心,血压也不知道稳不稳? 你姑姑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别瞒着什么。”
李成钢微微颔首,补充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决定感:“嗯,明天我和你妈都得照常去单位,抽不开身。思瑾你就代表咱们家,好好陪爷爷奶奶过去坐坐。你爷爷腿脚不利索了,路上你多搀扶着点,慢点走不碍事。”他顿了顿,想起那个外甥,嘴角无奈地往上翘了翘,“你姑姑家那个捣蛋鬼周昆,估摸着又蹿高一大截了吧?那小子,淘起来没边儿!上次去,趁人不注意,把我刚拾掇好的半导体收音机鼓捣‘哑巴’了,气得我半天没说话。”
正捧着宝贝军帽,对着镜子比划的李思源一听提到表弟周昆,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凑过来,眼睛放光:“姐!带我去带我去!我要看看周昆这小子最近又搞啥破坏没?是不是又拆他爸的闹钟了?”他对这个小表弟的“发明创造”和捣蛋事迹充满了“观赏”热情。
李思瑾爽快地应下:“知道了爸!明天吃过早饭就出发。”她盘算着交通,“这样,我骑自行车驮着爷爷,让思源陪着奶奶慢慢溜达过去?反正姑姑家就在朝阳门里头那片儿,不算远。”
简宁一听儿子的名字,立刻否决,安排得干脆利落:“思源就别跟着添乱了!你骑车带爷爷正好,稳稳当当的。奶奶我腿脚还算硬朗,自个儿溜达到胡同口,坐两站公交,直接就到他们院门口那站了,比你骑车带我还方便还安全。”她说着,目光扫过儿子怀里紧紧抱着的军帽,“思源在家把老师留的功课给我写完了!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疯跑,新帽子也不能当饭吃。”
希望落空的李思源立刻像霜打的茄子,拉长了脸,拖长了调子央求:“妈——就去一会儿也不行嘛……我保证不捣乱……”
“不行,听你妈的。”李成钢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让你姐专心照顾好爷爷奶奶就成,你去了还不够他们操心的呢。在家,老老实实待着,把功课完成。”
李思瑾看弟弟垮着小脸,忍不住笑起来,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在家好好写作业,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姑姑家胡同口拐弯那儿,不是有家国营点心铺子吗?我记得你最爱吃他家那酥掉渣的桃酥了,给你买!”
李思源的眼睛“噌”地亮了,沮丧瞬间被馋虫打败:“真的?姐你说话算话?我要两包!不,三包!”仿佛已经闻到桃酥的香味了。
简宁被儿子这“狮子大开口”逗乐了,嗔怪地看他一眼,转而对女儿嘱咐道:“对了,瑾儿,你从部队带回来那驴肉火烧,味儿挺正。给你姑姑带两个去,让他们也尝尝外地的东西。还有啊,”她抬手指了指碗柜,“我昨天特意排队买的稻香村山楂锅盔,你姑姑打小就爱吃这个酸酸甜甜的味儿。给包上,让他们尝尝鲜儿。”
李思瑾一边答应一边麻利地起身:“嗯嗯,记着了妈。驴肉火烧我这就用油纸裹严实了,山楂锅盔也包好,明儿一早带着。”
李成钢看着女儿条理分明地应承下来,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最后温和地叮嘱:“去了,替我和你妈向你姑姑、姑父问声好。周昆那小子要是又淘得上房揭瓦,你也别太管教他,自有他爹妈管束。咱们就是去看看长辈,叙叙家常,吃顿便饭。别待太久了,下午日头落山前就回来,别耽误爷爷奶奶歇息。”他抬眼望了望窗外已经漆黑的夜色,“时候不早了,碗筷也收拾利索了,都洗洗睡吧。明天你还要起早陪你爷爷奶奶出门呢。”
“爸,妈,放心吧!保证把爷爷奶奶安全送到,平安带回,东西也送到姑姑手上!”李思瑾清脆地应了一声,那利落的劲儿透着军人的干练。她转身就朝厨房走去,准备打包明天的东西,屋子里响起了翻找油纸和挪动碗柜盖板的轻快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