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四九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燥热。街头巷尾,高音喇叭里激昂的乐曲和铿锵有力的宣传口号昼夜不息,催促着人们奔向更高的钢铁产量、更大的粮食卫星、“一天等于二十年”的跃进速度。四合院里,阎埠贵依旧拿着纸笔,精打细算着每一分钱如何为“超英赶美”贡献力量;易中海、刘海中等人,更是组织学习的积极分子,言必称“总路线”、“人民公社优越性”。
李家的气氛,却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绷紧了一根弦。李父房间的角落里,那个被破旧家具巧妙遮掩的窖口下,一百多斤粮食,如同金色的沙粒,被李成钢、李父和李母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点累积起来。这些粮食并非一次性购入,而是李父、李母、简宁甚至李雪姣(利用放学、买菜间隙),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的粮店、副食店、甚至远一点的合作社),每次只买三五斤、七八斤,混杂在正常的口粮购买中,小心翼翼地分批带回。
看着窖底那四个鼓鼓囊囊、贴着墙壁摆放的麻袋和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坛子,李父李母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宽慰。一百多斤!这在定量时代,可不是个小数目。李建国拍拍沾着灰尘的手,对正在封窖口的李成钢说:“钢子,差不多了。加上咱们全家的定量供应,省着点,撑过明年开春应该没啥问题。别再冒险了。”王秀兰也连连点头:“是啊钢子,够使了够使了。这世道……不挺好么,食堂管饭,顿顿有菜汤,比旧社会强多了。咱家四个人挣钱,日子紧巴点,但总能过。”连李雪姣也觉得哥哥嫂子爸妈最近神神秘秘搞得有点过头了,嘀咕着:“哥,咱家粮票都换完了吧?我还想吃顿白面馒头呢。”
只有李成钢知道,这一百多斤粮食,在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脑中清晰地浮现着前世记忆里那可怕的数字——那不是几个月的短缺,而是长达数年的艰难!粮食会变得比金子还贵,定量会不断缩减,直到变成难以果腹的象征。黑市的粮价会如同脱缰野马,冲上云霄。现在这点储备……远远不够!
他不能说出真相,那太骇人听闻,也无法解释来源。穿越者的身份和金手指是他最大的秘密和负担。他盘算过:直接用“老金”买粮?太不划算!用来兑换这个时代无法量产的高价值工业品或稀缺物资,再换成钱,然后用钱在黑市粮价尚未暴涨的现在去扫货,才是效率最高、也最能掩人耳目的方式。黑市,成了他无法绕开的捷径。
晚饭后,李成钢把父母和简宁叫到自己屋里(李雪姣在隔壁温书)。他关好门,压低声音:“爸,妈,宁宁,地窖里那点粮,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我想……再去想想办法,多弄点。”
李建国眉头立刻锁紧:“钢子!你还要干啥?一百多斤存粮,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咱全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够用就行了!外面形势一片大好,粮食年年增产,你担心个啥?”王秀兰也忧心忡忡:“是啊钢子,别惹事了。你爸说得对,咱家四个拿工资的,再省省,怎么也够了。”
李成钢无法细说他的“预感”,只能含糊道:“爸,妈,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多准备点,总没坏处。不是还有……宁宁娘家人么?万一……”他适时住了口。
简宁一直沉默地看着丈夫。作为枕边人,她比父母更敏锐地感受到李成钢内心深处那股难以言说的巨大焦虑。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从挖地窖开始,到这份近乎偏执的囤粮决心,都指向他“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甚至不敢想象的事情。宣传科的工作让她比普通人更近距离地接触那些过于“美好”的数据和口号,也更隐约地察觉到基层汇报上来的某些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她握住李成钢的手,感觉到他掌心微凉的汗意。她没有像父母那样直接反对,只是抬起眼,深深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成钢……你非去不可?”
李成钢反手用力握紧她冰凉的手指,郑重地点点头:“宁宁,放心,我有分寸。只是……去看看,想想办法。”
简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她知道劝不住他,只能叮嘱道:“那你……千万小心!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找可靠的人,别贪多,安全第一!”她顿了顿,想起丈夫提到娘家人,补充道:“我会……找个机会回趟家,跟我爸透点风,让他们……也多留意点。”她没有明说囤粮,但以简父的精明和自己话语里的暗示,应该能领会。
李建国和王秀兰对视一眼,儿子决心已定,媳妇也默许了,他们也只能无奈地叹气,反复叮嘱千万小心。
夜色渐深,四合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屋脊。李成钢和简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李成钢侧身搂着妻子纤细却紧绷的身体,大手温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散落枕间的长发,试图传递一些安慰。简宁将脸埋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李成钢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轻轻的吻,低声在她耳边说:“宁宁,别担心。我这次出去,也想看看能不能……多弄点粮。你娘家那边,你提醒他们,多少也要有点准备,别都指着食堂。这世道……”他含糊了一下,“……多留一手没错。”
简宁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手臂环紧了他的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挡住所有的风险。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窗外呼啸的风声,等待着更深的午夜。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李成钢轻轻松开简宁,她立刻惊醒,眼神在黑暗中充满担忧。李成钢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温热而短暂的吻,低语:“等我回来。”随即,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衣下床,戴上深色帽子,拉高衣领,动作轻捷地闪出房门,消失在四合院沉沉的黑暗里。
熟悉的鸽市入口,隐蔽在废弃仓库的阴影下。一个黑影守在豁口处。李成钢递过去两张一毛,对方一言不发,侧身放行。一股混杂着陈旧物品、廉价烟草、若有若无汗味和土腥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煤油灯和马灯下,人影绰绰,交易在压低的嗓音和快速的手势间进行。
李成钢没有立刻去买粮。他像一条滑溜的鱼,在人堆里快速穿梭,目光锐利地扫视。很快,他锁定了上次交易过的一个面相精明的中年汉子。对方显然也记得这个爽快的主顾。两人默契地靠近一个堆满破烂家具的角落。
“老哥,有硬货。”李成钢声音压得极低。
“啥?”对方眼中精光一闪。
李成钢假装掏口袋,借着身体遮挡,取出三十双崭新的、包装完好的尼龙袜!厚厚一沓,塞在那汉子手里。那汉子入手一摸,感受到那特有的光滑坚韧质地,心跳都漏了一拍!这玩意儿在城里可是紧俏得不能再紧俏的硬通货!
“嘶——”汉子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将袜子塞进怀里,“兄弟,痛快!老规矩?”
“嗯,老规矩,越快越好。”李成钢点头。
片刻后,厚厚一沓钞票隐秘地转到了李成钢手中。交易干净利落。
钱一到手,李成钢的心定了大半。他开始专注地寻找真正的目标——粮食。他避开那些明显是新粮或包装过于完好的货源(太扎眼),专门搜寻看上去灰扑扑、像是农家自留地出产或陈旧库存的粮袋。他深知红薯(地瓜)这东西,在即将到来的困难时期会被大量作为口粮,但它热量偏低,吃多了烧心胃酸,营养单一,绝不能作为主粮储备。小麦(面粉)和土豆(洋芋)才是首选!小麦粉能久存,是真正的能量之源;土豆富含淀粉和维生素,耐储存,饱腹感强,做法多样。
李成钢不动声色地问价,暗中比较着品质和价格。他专挑那些卖相一般、但颗粒饱满干燥的土豆和颜色略陈(意味着可能是去年或前年的存货,反而更干爽)的面粉下手。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分了多次在不同人处购买。
离开鸽市时,天色依旧是浓稠的墨黑。李成钢背着粮食,尽量选择僻静的小巷,神经绷紧到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脚踩在石板路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拐弯,他都提前观察;遇到可能有人的地方(如锅炉房、澡堂后门),他宁愿绕路。
终于,熟悉的四合院轮廓出现在眼前。他像上次运土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开门闩,轻轻的走进前院阴影里。李父早已焦急地等在倒座房门口,听到动静立刻开门。父子俩配合默契,迅速将宝贵的粮食搬进屋内。
昏暗的灯光下,解开麻袋和布袋。黄澄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土豆、颜色略深却干燥结实的陈年面粉堆在地上,无言诉说着这一次深夜冒险的收获。没有喜悦,只有更深沉的压抑感——为了这些赖以活命的口粮,他们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
李成钢顾不上疲惫,迅速行动。他将土豆小心地倒进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垫了厚厚一层干草和旧报纸的大柳条筐里,放在地窖的一角。面粉则倒进两个干净的陶缸里(比麻布袋更防潮、防虫),压实,盖上木盖。最后,将空了的麻袋和布袋仔细卷好,藏进角落的杂物堆深处。
做完这一切,地窖的门被重新盖好,伪装得天衣无缝。李成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腔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李父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重重地叹了口气,递过来一杯温热的开水:“快回去眯会儿吧,天快亮了。”
李成钢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自己屋。简宁立刻迎上来,看到他完好无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李成钢拥着她,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暖,心里那根弦才稍稍松弛。他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弄到了……土豆和小麦粉……八十多斤……宁宁,安心睡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