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只在医院住了三天,就被贾张氏以“身体没啥大碍”、“医院住着费钱,喝口水都要钱,简直是抢!”为由,强硬地接回了四合院。秦淮茹脸色依旧苍白,抱着襁褓里瘦小的贾当,脚步虚浮地跟在抱着零星住院物品的贾东旭身后。贾张氏则牵着蹦蹦跳跳的棒梗走在最前头,嘴里还不忘絮叨着医院“坑人”的种种不是。
刚回到贾家那间拥挤的小屋不久,院子里的邻居们闻讯,陆续提着东西前来看望新添丁的贾家。那个年月,物资匮乏,人情往来却依然维系着。大家带来的心意很朴素,也很实在:每家几乎都拿了两个鸡蛋出来。
二大妈提着一小篮子鸡蛋(里面放着四个,代表两家),三大妈端着碗,里面躺着两个红皮鸡蛋,许大茂他妈也从城西过来拿了两个,就连后院的张老太太也叫孙子张成飞送了两个过来。简宁也来了,简宁作为分局宣传科民警,考虑得更周到些,除了两个鸡蛋,还额外添了一小包红糖和半斤粮票,递到秦淮茹手里时轻声说:“淮茹姐,红糖水补气血,你记得喝点。”秦淮茹虚弱地点头道谢,眼圈微微泛红。
邻居们说着“恭喜添丁”、“好好养身体”之类的吉利话,屋子一时间倒也显得有人气。然而,贾张氏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期待,渐渐变成了不满。她挨个看着那些被放在炕沿或者小桌上的鸡蛋,心里飞快地数着:一、二、三……每家就两个?这也太抠门了!秦淮茹可是给贾家添丁进口(虽然是个丫头),她们就送俩鸡蛋?打发叫花子呢!
强忍着没在众人面前发作,贾张氏的脸拉得老长,敷衍地应付着邻居的话。等到最后一批邻居——前院的孙家两口子放下两个鸡蛋,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出门后,贾张氏再也憋不住了。
她几步冲到门口,对着邻居们还没完全走远的背影,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足以穿透整个中院:
“哼!真是好邻居啊!来看产妇和孩子,就送俩鸡蛋?亏你们拿得出手!这年头谁家缺这俩蛋?打发要饭的呢?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还不如傻柱那傻子实诚,起码人家知道拿几个!”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刚走到垂花门那儿,还没散开的二大妈、三大妈等人脚步一顿,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许大茂他妈更是气得回头狠狠瞪了贾家方向一眼,低声骂道:“这老虔婆!不识好歹!”众人加快了脚步离开,原本一点邻里情分被贾张氏这一嗓子嚎得荡然无存。
秦淮茹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抱着孩子的手一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虚弱地低声哀求:“妈……您小点声……”贾东旭也觉得老娘有点过分,但他向来不敢忤逆,只是闷着头整理东西,装作没听见。
就在邻居们被贾张氏那尖酸刻薄的话刺得纷纷快步离开,秦淮茹在屋里羞惭无地之时,门口又响起了一声温和的呼唤:“东旭家的?好些了吗?”
是一大妈。她手里提着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脸上带着惯有的、和易中海如出一辙的、试图维持大院和谐的笑容走了进来。
秦淮茹强撑着想起身:“师母,您来了,快坐。”贾东旭也赶紧搬了个小凳子:“师母,您坐这儿。”
一大妈摆摆手,示意秦淮茹别动,她把篮子放在炕沿上,掀开蓝布:“淮茹啊,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得好好补。我这儿攒了五个鸡蛋,还有两斤棒子面,你收着。棒子面熬点糊糊,撒点红糖,也养人。”
篮子里,五个圆滚滚的鸡蛋躺在一小布袋棒子面旁边。五个鸡蛋!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份厚礼,远超其他邻居每家两个的份量。再加上两斤宝贵的棒子面,一大妈这份心意,足以显出她作为贾东旭师母的情分和对贾家添丁的重视。
秦淮茹看着那五个鸡蛋,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和感激,眼圈又红了:“师母…这…这太让您破费了,谢谢您……”
贾东旭也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师母,您这…太多了…”
贾张氏刚才骂街的气焰还没完全下去,此刻看到五个鸡蛋和棒子面,脸上的横肉稍微松动了些,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感激,反而是一种“理所应当”的算计。她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正弯腰把篮子往炕桌里挪的一大妈听见:
“哼,到底是东旭他师父师母,比别人强点。”这话听着像是夸,但语气里的那股子勉强和挑剔劲儿,让秦淮茹心头一紧。
一大妈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那维持着的笑容有点僵硬。她没接话,只是把篮子放好,又嘱咐了秦淮茹两句安心养身体的话,便告辞了:“好了,东西送到,我就不多待了,你歇着吧淮茹。东旭,照顾好你媳妇。”
秦淮茹和贾东旭连声道谢,贾张氏也敷衍地说了句:“一大妈慢走啊。”
一大妈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似乎沉重了一点。她刚走出贾家屋门,还没走下台阶,贾家屋里贾张氏那刻意拔高、带着浓浓鄙夷和不忿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像刀子一样追着她的背影:
“嘁!装什么大方!五个鸡蛋两斤棒子面就想打发人?打发要饭的呢?你师父易中海堂堂六级钳工,一个月七八十块拿着,家里就他们俩老绝户,留着那么多钱干什么?带进棺材里啊?东旭可是他徒弟,跟亲儿子也差不多了吧?添丁进口这么大的事,就送这点东西?抠门抠到家了!死绝户攒钱给谁花?呸!”
“妈!您少说两句!”秦淮茹惊恐地压低声音阻拦,带着哭腔。
贾东旭也急了:“妈!师母还没走远呢!”
“怕什么?我说错了吗?”贾张氏反而更来劲,“我说的事实!老绝户有钱不舍得花,活该绝户!”
屋外,一大妈站在贾家门口的台阶下,正准备穿过中院回家。贾张氏那“老绝户”、“死绝户”、“抠门”的字眼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她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恶意。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一下,赶紧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没摔倒。那些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心底最隐秘的伤痛和遗憾(无子)血淋淋地撕开,还当众践踏。篮子虽然已经送出去了,但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蓄满了泪。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留,几乎是踉跄着,加快脚步逃离了中院,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贾张氏骂骂咧咧地关上门,回身看着炕桌上那一溜排的十几个鸡蛋,眼神里闪过贪婪。她数了数,加上李成钢家送的两个,这么多个个鸡蛋。她咂咂嘴,仿佛看见了美味。
中午,秦淮茹刚勉强喝了点稀粥躺下,就听见灶间的动静。不一会儿,一股煮鸡蛋特有的香味飘了进来。棒梗立刻闻着味跑过去,扒着门框:“奶奶!奶奶!我要吃鸡蛋!”
“等着!就快好了!”贾张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满足。
很快,贾张氏端着小碗进来,碗里躺着三个白生生的煮鸡蛋。她没看炕上躺着的秦淮茹和旁边摇篮里的贾当,自顾自地坐在桌边,拿起一个就开始剥。
浓郁的蛋香弥漫在屋里,对饥肠辘辘、身体极度亏空的秦淮茹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艰难地侧过身,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看向婆婆。
贾张氏慢条斯理地剥着蛋壳,仿佛在享受某种仪式。剥好一个,她没给秦淮茹,也没给望眼欲穿的棒梗,而是自己先美美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哎哟,这两天跟着跑医院,操心劳力,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得好好补补。”说着,又咬了一口,蛋白蛋黄消失在嘴里。
棒梗急得直跺脚:“奶奶!我的!我的鸡蛋!”
“急什么!少不了你的!”贾张氏被孙子缠得烦,终于把手里剩下半个被咬得参差不齐的鸡蛋塞给棒梗,“喏,吃吧!小馋猫!”
棒梗得了半拉鸡蛋,立刻眉开眼笑,也不嫌弃,咔嚓咔嚓地吃起来,蛋屑掉了一地。
贾张氏则拿起第二个鸡蛋,继续剥壳。
秦淮茹眼睁睁看着婆婆自顾自地吃着本该属于她的补品,看着儿子得了半拉就心满意足,而她自己这个刚生产完、急需营养恢复的产妇,却连一口蛋腥味都没闻到。她肚子里空空如也,身体虚弱得发飘,心头涌上巨大的委屈和悲凉。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别过脸,面朝墙壁,肩膀微微耸动。
贾张氏瞥见了,非但没安慰,反而撇撇嘴,对着秦淮茹的后背哼道:“哭什么哭?生个丫头片子还有功了?我替你操心受累,吃个鸡蛋怎么了?你年轻轻的,喝点粥也能顶顶!”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秦淮茹心上。她咬紧了下唇,把呜咽死死憋在喉咙里,泪水却汹涌地滑落,浸湿了枕巾一片。她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怀里的小当似乎感受到母亲剧烈的情绪波动,瘪瘪嘴,发出细弱的哭声。这哭声本该唤起怜惜,此刻在贾张氏听来却更加烦躁:“哭丧呢?小的哭完大的哭!烦不烦!”
秦淮茹赶紧吸了下鼻子,强忍住泪水,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女儿。她不能哭出声,不能惹婆婆更烦。她看着女儿瘦小的脸蛋,心里只剩下无边无助的冰冷。
就在这时,外面傻柱那屋似乎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秦淮茹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傻柱……对啊,还有傻柱!他那天虽然被骂跑了,但他心实,气消得快,而且对自己……想到傻柱昨天煮好送来却被抢走的鸡蛋,秦淮茹心底压抑的委屈和对营养的渴望交织在一起,迅速凝结成一个清晰的念头:得想办法,从傻柱那里再弄点吃的过来,至少弄几个鸡蛋给自己补补身子。怎么开口呢?是装得更虚弱可怜一点?还是装作不经意提起……
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屈辱眼泪,只剩下活下去、养好自己和孩子的本能算计。厨房里,贾张氏正心满意足地剥开第三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