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七月五号,距离那个在心上烙了印的日子——七月六号,只剩下最后一天燥热的夏光了。四合院里,连空气都仿佛裹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喜气,连聒噪的知了都叫得比平时更有节奏感。
李成钢这几天像陀螺一样转。所里工作一点不能马虎,巡逻、处理邻里鸡毛蒜皮、户籍登记,张建国所长知道他明天办喜事,特意批了他下午半天假,让他把终身大事安排妥帖。一下班,李成钢蹬上他那辆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投入到婚宴的筹备战场。
响应国家“勤俭建国,勤俭办一切事业”的号召,婚事必须简而又简。父亲李建国和母亲王秀兰对此举双手赞成。儿子虽然刚参加工作半年多,是个新人片警,但毕竟是公家人,更要以身作则。李成钢早跟父母定下调子:就办三桌!一桌请所里的张所长、师傅老吴以及其他平日里处得不错的同事;一桌请四合院里关系近也帮过忙的邻居;最后一桌留给自家人——舅舅一家和叔叔一家。
并邀请了傻柱帮忙掌勺,傻柱虽然混不吝。手艺还是不错,根据规模开了菜单。掌勺的规矩,和其他人一样。
规模卡死了,可内容不能太寒碜,尤其是在这物资处处凭票、样样紧俏的1958年。李成钢骑着车,在附近的菜市场和供销社之间来回奔波。夏日的蔬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角,供销社柜台还算充足,但售货员大姐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公事公办地按票按量给他称,穿着警服也没让秤杆多翘一丝——这年头,供销社售货员见惯了各种身份的人,尤其在这种紧俏物资上,规矩就是规矩。李成钢也理解,能买到就算不错了。
李成钢前两天用“老金”买了了一幅自行车链条,拿到三大爷眼前。闫埠贵像捧宝贝似的接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那辆“铁驴”旁,蹲下比划,脸上的褶子瞬间笑成了菊花:“哎哟喂!老天爷开眼!成钢!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太合适了!正正好好!”他激动地摩挲着链条,“我的老伙计’总算能活过来了!到时候得骑着它去给你接亲添喜气!”三大爷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能用就好。”李成钢顺势道,“三大爷,我这办事儿,想弄几条鱼给席上添个菜,您路子多,看有没有法子?”
闫埠贵正处于“坐骑”复活的极度亢奋中,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西海子那边我有老钓友!你等着!”果然,没两天,三大爷就提着用草绳穿好的三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和一条一斤多点的红尾鲤鱼回来了。“成钢,给你!这鲤鱼虽不大,红尾图个好彩头!新鲜着呢!”李成钢连声道谢,这份“鱼鲜”也成了宝贵的储备。
真正的难题是肉和蛋。肉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轮到李成钢时,要么只剩些筋头巴脑,要么就干脆挂出“今日售罄”的木牌。蛋类的供应也极其有限,每次能买到的数量离摆上三桌酒席的需求差得远。
“这可不成…”李成钢看着手里票据换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收获,眉头拧成了疙瘩。婚宴上连个像样的荤腥都没有,岳家面上无光,新娘子简宁心里也不好受,更怕被讲究的四合院邻居背后议论李家小气。只能在夜深人静,他通过“老金”弄了八斤肥瘦相间、五斤个头匀称的鸡蛋。
食材总算七七八八凑齐了,李成钢心里稍定。他和父母再次确认了“三桌”、“从简”的底线。父亲李建国点头:“放心,街坊邻居那儿我和你妈会去说明白,这年月,大家伙儿都懂。”母亲王秀兰则开始在厨房比划盘算菜单:红烧肉是重头戏,清蒸鲫鱼和红烧鲤鱼段,肉片炒时蔬,韭菜炒鸡蛋,拍黄瓜,拌个豆腐丝,再来个冬瓜海米汤。
这时,三大爷闫埠贵搓着手,一脸热络地踱过来:“建国兄弟,秀兰妹子,成钢明天大喜!我这当三大爷的,必须出份力!这写礼簿、收份子、记账的活儿,没人比我更在行!保证笔笔清楚,分毫不差!”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山响:这可是掌握全院人情往来的绝佳机会,以后自家办事心里有谱,万一主家客气,席上剩点荤腥硬菜或者给包好烟…那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李建国哪能不明白他那点心思,但想着喜事临门,邻里之间图个和气热闹,便爽快答应:“那敢情好!正愁没人管这摊呢!就麻烦三大爷您了!辛苦费回头让成钢给您带包‘大前门’!” 闫埠贵一听有“大前门”,眼睛更亮了,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包在我身上!” 那点想提借用自行车(万一明天儿子玩解成骑出去接亲)收点租用费的念头,立刻被记账的“油水”和“大前门”的美好前景压了下去。
接亲帮手也不能少。李成钢找到院里还算熟络、手脚也利索的许大茂和闫埠贵的大儿子闫解成。
“大茂,解成,明天兄弟我办事,得辛苦你们二位,”李成钢掏出烟,给两人一人递了一支,“跟我一块儿去接亲,一人骑一辆车,咱们仨排场点过去!”
许大茂接过烟,立刻别在耳朵上,拍着胸脯,声音洪亮:“成钢哥!您瞧好吧!接新娘子这活儿,我许大茂门儿清!保证顺顺当当、热热闹闹把嫂子给您迎回来!我那车刚擦过油,倍儿亮!” 这种出风头、凑热闹、还可能蹭顿好席面的事,他求之不得。
闫解成一听,忙答应。“我等下就把我爸那辆自行车弄得锃亮”!
闫埠贵在旁边听着,看儿子答应得快,又想到自己那刚修好的宝贝自行车明天要出去“服役”,心里有点抽抽,嘴唇嚅动了一下。但目光瞟到李建国投来的视线,再想想自己刚揽下的记账美差和承诺的“大前门”,那句快到嘴边的“骑一次收两毛磨损费”终究是咽了回去,只干咳一声,对儿子嘱咐道:“解成,给你成钢哥帮忙,骑车稳当点!别毛手毛脚的!”
天色擦黑,李成钢心里还记挂着一件紧要事。他拿出油纸,仔细包好三斤特意挑出来的、肥瘦层次分明的上好五花肉,用麻绳捆扎结实,稳稳挂在自行车把上。“爸,妈,我去趟简家,把这肉送去。”王秀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快去吧,别耽搁太晚,明天得早起。”
夕阳的余晖给胡同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李成钢一路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快的声响,心也跟着雀跃。到了简家小院门口,能听到里面锅铲碰撞和何丽低声指挥两个儿子搬东西的声音,显然也在为明天的酒席做最后准备。
“爸,妈!”李成钢提着肉进门。
简博文和何丽闻声出来,看到他手中沉甸甸的油纸包,何丽先是眼睛一亮,随即涌上浓浓的感激和一丝局促:“哎呀,成钢!你怎么又…家里都…都准备着呢!”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明天开席,肉是最大的难题。
“妈,您别见外。”李成钢不容分说地把肉塞到何丽手里,分量十足,“这是给家里添的菜。爸,您看这肉还行吗?”他转向简博文,语气带着晚辈的尊重。
简博文接过掂量了一下,又透过油纸缝隙看了看肉的成色,那张严肃惯了的脸上露出罕见的、踏实的笑容:“好!成钢,费心了。”这句肯定,让李成钢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这时,简宁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她显然是刚帮着收拾完,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看到李成钢,眼睛像落入了星光,瞬间亮了起来,嘴角弯起甜蜜的弧度。
碍于父母和弟弟在场,两人只能用眼神无声地交流。李成钢贪婪地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只觉得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心跳又快了几分。
“爸,妈,那我先回了,家里也还有点事拾掇。”李成钢知道规矩,婚礼前夜,新郎新娘不宜久聚。
简博文点点头:“好,路上慢点。”
何丽忙着要去放肉,也叮嘱:“成钢,快回吧,明天…明天早点来。”
李成钢应着,目光却胶着在简宁身上。简宁会意,轻声说:“妈,我送送成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外,拐进旁边一条更安静的窄胡同。暮色四合,胡同里光线昏暗下来,只有远处人家窗户透出的微光。
“宁宁…”李成钢停住脚步,转过身。
“嗯?”简宁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眼中映着最后的天光,盛满了羞涩、期待和一丝离别在即的不舍。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李成钢只是伸出手,轻轻、却坚定地将她拥入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彼此清晰的心跳和体温。简宁没有挣扎,顺从地偎依在他宽阔的胸膛前,脸颊贴着他警服衬衫下的温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手臂也缓缓环上他的腰背。
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有紧紧相拥传递着滚烫的情意和无声的承诺。夏夜微醺的风拂过,带来不知名的花香和胡同深处煤球炉子的烟火气。李成钢低下头,深深嗅着简宁发间好闻的皂角清香和她身上特有的、让他迷恋的气息,恨不得时光在此刻停驻。简宁也沉浸在他身上洗衣皂的干净味道和那种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里。
“明天…等我。”李成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千斤重的承诺。
“嗯…等你。”简宁的声音闷在他胸前,细微却无比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