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剑庐的檐角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阿禾踩着雪去扫院角的暖根草,却发现冻土上竟冒出点绿意——是暖根草的新芽,顶着雪粒倔强地探着头,叶尖还沾着几粒沙棘籽,想来是风从沙棘园里带来的。
“这草真能抗冻。”砚生拎着铁锹过来,小心翼翼地给新芽培土,铁锹柄缠着淮水老汉送的芦苇绳,防滑又保暖。他抬头望了眼檐角,各色剑穗被雪压得低垂,南海的海螺穗冻成了冰壳,碰在一起时发出“咔嗒”的脆响,倒比往日更清亮些。
槐姑娘正坐在炉边,用漠北送来的驼毛织手套。驼毛混着火藤纤维,又软又韧,她指尖翻飞间,手套上渐渐织出剑穗的纹样,青蓝的线代表东海,橙红的线绣着火藤,最边缘用银白的线勾出雪狐的轮廓。“给北疆的孩子寄去,”她对着火光端详,“让他们戴着练剑,就像握着咱们的手。”
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孩童跑进来,脸蛋冻得通红,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我娘让送糖糕!”孩童把纸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热腾腾的枣泥糕,还冒着白气,“她说用你们寄的莲子粉做的,比往年甜!对了,这是我画的‘雪剑图’,雪地里练剑的人,身上都冒着热气呢。”
阿禾接过画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群小人,手里的木剑都冒着红通通的光,像握着团火。她突然想起西域的“暖炉剑”,跑去取来一柄,往剑柄的铜筒里插了块火藤炭,递给孩童:“握着试试,暖不暖?”
孩童捧着剑,眼睛瞪得溜圆:“像揣了个小太阳!我要把这个画进图里,告诉大家天衍山的剑会发热!”他边说边往檐角看,突然指着最高处的红绸穗,“那串红的没被雪盖住!像根小火把!”
众人抬头,果然见西域的“红绸引”在风雪里格外醒目,红绸上的雪很快被风扫落,露出底下的火玉珠,在雪光中闪着暖融融的光。砚生突然笑了:“这穗子真成了‘引路牌’,刚才下山时,远远就看见这点红,心里一下子就暖了。”
槐姑娘把织好的手套塞进孩童怀里,又给他装了袋沙棘干:“路上嚼着,不冷。回去告诉你娘,莲子粉还有,不够再寄。”孩童点点头,揣着手套跑出门,红棉袄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雪地里,只有他留下的脚印,歪歪扭扭地通向山下,像串没写完的省略号。
雪停时,阿禾发现火藤的枝条上结了层冰,冰晶裹着未谢的花朵,像串透明的灯笼。她小心地敲下一块冰花,放在窗台上的“冻叶信”旁边——漠北的沙棘叶还冻在冰晶里,天衍山的火藤花又冻成了新的模样,倒像是两地的冬天,在窗台上碰了个头。
砚生往炉里添了块火藤炭,火星溅起来,映得墙上的二十五柄剑影轻轻晃动。他望着檐角的剑穗,突然明白:所谓岁月,从不是冰冷的流逝,是雪落时总有人扫出一条路,天寒时总有人织好一副手套,是每个冬天里,都有新的新芽顶破冻土,新的红绸穗在风雪里亮着,提醒你——
再冷的日子,也有人在为你攒着暖意,有人在等你开春时,说声“你看,我们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而那串被雪压弯的剑穗,会在开春后抖落积雪,带着新的冰花痕迹,继续在风里摇晃,把冬天的故事,轻轻说给春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