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城东的路比预想中更费功夫。前几天下过一场雨,泥土把石板泡得发涨,有些地方甚至陷下去半尺,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是几十年前山民们迁徙时,特意留下的路标,说树根盘结的地方,走起来稳当。
二师兄的娘说的石匠侄子叫阿石,是个皮肤黝黑的后生,手掌比寻常人宽半寸,握錾子的力道能让石板应声裂开,却在碰到老树根时,特意换了把小凿子,一点点把周围的泥土剔开:“这根不能动,我爷爷说,是当年苏晴前辈看着种下的,说树能护路。”
阿桃蹲在旁边看,见树根上有处浅浅的刻痕,像朵没开完的桃花。她忽然想起沉岳剑剑鞘上的花纹,也是这样的半开桃花,苏晴前辈的字迹在脑海里浮现:“有些东西要留着,让后来人知道,这里曾有人走过。”
“阿桃师姐,你看这个!”二师兄举着块碎瓷片跑过来,上面还沾着点粉色釉彩,“从泥里挖出来的,像是个旧酒坛的碎片。”
阿桃接过瓷片,指尖抚过光滑的断面,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竟和桃语轩新酿的桃花酒味道有几分相似。她想起孤本里记载的,凌前辈曾在城东路边埋过一坛“路酒”,说等路修好那天,就挖出来给修路的人喝。
“往东边再挖挖。”阿桃指着不远处的老树根,“说不定有好东西。”
阿石的錾子刚下去没几下,就碰到个硬东西。众人围过去,小心地刨开泥土,果然露出个黑陶酒坛,坛身上刻着朵完整的桃花,和沉岳剑上的纹样一模一样。二师兄抱着酒坛晃了晃,里面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带着醇厚的酒香。
“真有酒!”他眼睛发亮,“凌前辈的字没骗人!”
阿桃把瓷片拼在坛口,大小刚好吻合,像是五百年前的碎片,特意等在这里,和他们手里的时光接上了轨。她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凭空长出的新枝,是旧痕里藏着的种子,遇到合适的土壤,就会发出新芽。
修路的日子里,青风城的百姓总来帮忙。张婆婆提着篮子送桃花酥,说“干活的人得吃甜的”;药铺掌柜背着药箱守在路边,怕有人被石头砸伤;连孩子们都提着小篮子,捡走路上的碎石子,说“要让新路像镜子一样亮”。
二师兄跟着猎户老张去赶山猪时,没带沉岳剑,只揣了块桃花酥。老张教他在杏林边洒些硫磺,说“山猪怕这味,比剑吓唬管用”。他看着老张布满老茧的手,忽然想起娘说的“有些事不用剑,用点心就行”。
半月后,新路铺好了。青石板一块挨一块,像被月光熨过的绸缎,老树根从石板缝隙里钻出来,顶着几片新叶,像给新路别了枚绿勋章。阿桃和二师兄把那坛“路酒”打开,酒香漫过整条路,连路过的风都带着醉意。
“干杯!”二师兄举起酒碗,碗沿还沾着点桃花酥的碎屑。
众人笑着碰碗,酒液滑入喉咙时,带着点五百年前的甜,又混着今日的暖。阿桃看着眼前的人——黝黑的石匠,佝偻的猎户,鬓角发白的张婆婆,还有咧嘴笑的二师兄,忽然觉得他们的脸和孤本里的人影慢慢重合,像是凌前辈和苏晴前辈,正隔着时光,和他们一起喝这碗酒。
她从怀里掏出孤本,在新修的路上铺开,借着夕阳写下:“今日路修好了,喝了凌前辈的酒,甜得像张婆婆的桃花酥。原来所谓守护,就是让老树根接着长,让旧酒坛接着酿,让走在路上的人,都能闻到五百年前的花香。”
风卷起书页,吹过新铺的石板路,带着酒香和花香,往流云宗的方向飘去。沉岳剑立在路边,剑身上映出漫天晚霞,像谁在上面泼了碗桃花酒,把岁月染得又暖又甜。
远处的杏林里,几只山猪探出头,闻了闻硫磺的味道,又缩了回去。老张笑着说:“看,不用剑,也能守住日子。”
二师兄挠着头笑,往阿桃手里塞了块桃花酥:“路修好了,明天去摘新的桃花酿酒吧?我娘说,新酒得用新路的井水,才够甜。”
阿桃咬着桃花酥,看着夕阳把新路染成金红色,忽然觉得,这路不仅连着青风城和流云宗,还连着过去和将来——五百年前的人埋下酒坛时,或许就知道,会有一群捧着桃花酥的后人,笑着把路修下去,把日子过下去,把那些藏在旧痕里的温柔,酿成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