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余韵如同退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消散。当最后一丝空间波动归于平静，林尘的双脚已稳稳站立在熟悉的、却已满目疮痍的青玉地面之上。
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焦糊肉体、破碎法器灵蕴、以及狂暴灵力残余的污浊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浪潮，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冲击着他的感官。这与星辰廊道内那万古寂静、唯有星辉与道韵流淌的纯净，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极致反差。耳边，不再有星辰运行的宏大潮汐，取而代之的是伤者压抑的呻吟、垂死之人无意识的呓语、以及灵力不稳导致的细微爆鸣，共同编织成一曲属于失败者的、绝望的挽歌。
他出现的位置，巧妙地位于大殿一侧，一根雕刻着蛮荒异兽噬日图案的巨型石柱投下的、扭曲而深沉的阴影之中。这根石柱在之前的混乱中似乎承受了数次强大的冲击，柱身布满了裂纹，那仰天咆哮的异兽头颅也缺失了小半，更添几分破败与苍凉。这个角落光线昏暗，能量波动混乱，完美地掩盖了他归来时那微不可察的空间涟漪。
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全场。
曾经宏伟庄严、流淌着氤氲仙气的流云主殿，此刻已彻底沦为了被鲜血与暴力洗礼过的废墟战场。目光所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面。焦黑的坑洞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火煞之力；纵横交错的深深沟壑中，凌厉的剑意尚未完全消散；大片区域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蓝色冰晶；更有一些地方，青玉被腐蚀成了蜂窝状，不断冒出带着腥臭的墨绿色气泡。那些原本精美绝伦、蕴含道韵的壁画浮雕，大多化为了遍地碎石，与断裂的兵刃、焦糊的残肢、以及失去灵光如同废铁的法宝碎片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末日图景。
原本无处不在、狂暴肆虐的五行灭绝神光，此刻仿佛也耗尽了大部分能量，不再大规模无差别爆发，但依旧如同垂死的毒蛇，在一些能量淤积的角落、空间薄弱点，时不时地闪烁一下，喷吐出一道道危险的七彩霞光，提醒着幸存者此地依旧危机四伏。
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灵气混乱而污浊，吸纳起来都带着一股铁锈与腐败混杂的味道。
而此刻，整个大殿残存的、尚有一战之力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聚焦在大殿最深处，那座依旧悬浮半空、却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光晕的青色莲台之下。
莲台本身光芒似乎黯淡了几分，其上原本承载的三团令人疯狂的传承光晕，已然消失无踪。空荡荡的莲台，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宣告着这场惨烈争夺的阶段性结局。
莲台下方，原本涌入殿内的上百名修士，如今只剩下寥寥十余人还勉强站立着，并且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个残破的阵营，如同三头受伤的困兽，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龇出了染血的獠牙，进行着最后的对峙。他们之间弥漫的死寂，比之前的混战更加令人窒息，那是所有侥幸、贪婪、恐惧酝酿到极致后，即将再次爆发的可怕前奏。
第一个阵营，核心是玄剑门的刘锋长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剑修，此刻形象凄惨无比。不仅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缠绕的剑气封印似乎也快要压制不住那不断侵蚀的、属于影煞的蚀魂幽煞，丝丝黑气如同活物般扭动，试图钻入他的心脉。他脸色蜡黄，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全靠手中那柄清光也黯淡了许多的流云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但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混合着不甘、屈辱与最后骄傲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对面影煞手中的那枚水蓝色宝珠上。他身后，仅存的两名玄剑门内门弟子，背靠背相互支撑着，一人胸腹间有一个可怕的贯穿伤，仅以灵力勉强封住，另一人则持剑的手臂不规则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脸上满是血污与绝望。
第二个阵营，则只有孤零零一人——那阴狠诡谲的影煞。他的状态比刘锋更为不堪。本就因林尘的混沌雷狱而神魂重创，此刻他的右半边身躯，自肩膀至大腿，仿佛被某种极致的高温瞬间熔解，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焦黑碳化与暗红色熔岩状的可怖形态，甚至能看到部分裸露的、同样焦黑的骨骼。仅剩的左眼，深陷在干瘪的眼窝中，里面跳动着怨毒、疯狂，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即将到来命运的恐惧。他如同从地狱岩浆里爬出来的恶鬼，蜷缩在一小片相对完整的阴影里，那只完好的左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一枚散发着浓郁水灵波动、表面有潮汐纹路流转的蓝色宝珠——那显然是莲台上三样传承之一的“瀚海灵珠”。这水属性至宝与他自身的阴煞魔功属性相克，拿在手中反而加剧着他的痛苦，但他宁愿如此，也绝不松手。
第三个阵营，人数稍多，约有六七人，以一个身着原本华贵、此刻却破烂如乞丐锦袍的中年修士为首。此人名叫赵乾，是依附于青云宗的一个修真世家——赵家的长老，修为在筑基中期，素以精明算计、见风使舵着称。他这一伙人显然是混战中的投机者，或是后期临时拼凑起来的联盟，虽然也个个带伤，衣衫褴褛，但比起刘锋和影煞，状态无疑要好上许多，至少还能保持基本的阵型。赵乾手中，紧握着一卷散发着土黄色厚重气息、表面有山峦虚影浮现的古朴玉简，那是另一样传承——“后土镇岳诀”。他的眼神，如同狡猾的鬣狗，在刘锋的凄惨、影煞的疯狂以及那空无一物的莲台之间逡巡，计算着最后出手的时机与利益。
而在更外围，那些在争夺中彻底失去战斗力，或是一开始就明智（或者说懦弱）地选择袖手旁观的修士，则如同受惊的鹌鹑，蜷缩在残垣断壁之间，或是徒劳地试图攻击那被残余禁制封锁的殿门，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悔恨。
林尘的目光，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冷静地剖析着这片血腥棋局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了远处，蜷缩在一根断裂的蟠龙石柱基座旁、道袍染血、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清雪。她似乎连参与最后核心争夺的资格都未能获得，便在之前的混乱中被波及重创，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恐惧、茫然与一丝不甘的眼神，望着那对峙的中心。他也看到了更远处，被王家仅存的两个气息萎靡、伤痕累累的客卿拼死护在身后、瘫软在地、依旧昏迷不醒的王腾。
他的归来，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又如同投入暴风雨中心的一粒微尘。最初，这血腥炼狱中残存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地被莲台下的最终对峙所吸引，无人察觉到那石柱阴影下，多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身影。
然而，当林尘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三方势力身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天地法则都随之微微震颤的气场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涟漪！
首当其冲的，是感知最为敏锐的刘锋！他猛地转头，断臂处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崩裂，渗出乌黑的血液，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阴影中的林尘，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近乎窒息般的、模糊不清的嗬嗬声，那里面蕴含的震惊与骇然，远超他面对任何强敌之时！
紧接着，影煞那仅存的独眼也霍然转向林尘的方向！他身体猛地一颤，那半熔化的残躯甚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发出了细微的、如同油脂滴落火堆般的“滋滋”声。他手中的瀚海灵珠蓝光大盛，似乎是在本能地抗拒着这个让它都感到不安的存在。
最后，是那赵乾。他虽然慢了一拍，但当他也顺着刘锋和影煞那见鬼般的目光，看到阴影中缓步走出的林尘时，心中警铃瞬间炸响！他无法理解为何刘锋和影煞会对一个看似只有筑基初期的青衫少年流露出如此深刻的恐惧，但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少年，极度危险！
“是…是你？！你怎么可能……” 刘锋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亲眼目睹林尘踏入那条传说中十死无生的星辰绝路，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归来？而且，对方身上那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比之前更加令人心悸！那是一种质的蜕变！
影煞喉咙里的怪响更加急促，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独眼中的怨毒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所覆盖。混沌雷狱的毁灭景象，已成为他神魂中永不磨灭的恐怖烙印。
赵乾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色厉内荏地厉声喝道：“小子！你是何人？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退去，可免一死！” 他试图以声势吓退对方，同时暗中向身后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准备动手。
林尘对于三人的反应，恍若未闻。他缓缓从石柱的阴影中完全踱步而出，每一步都轻若无物，落在狼藉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他的身体没有重量。他的青衫依旧洁净如新，与周围血污狼藉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他的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先是掠过刘锋断臂处那不断侵蚀的蚀魂幽煞，再扫过影煞那惨不忍睹的残躯，最后，在赵乾手中那卷土黄玉简和影煞紧握的瀚海灵珠上微微停留。
“交出传承，自废修为，可留残魂入轮回。”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极地冰川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冰冷脆响，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天道律令般的绝对意志！这不是商量，不是威胁，而是最终的通牒，是命运的宣判！
“小辈！狂妄！” 赵乾被这赤裸裸的无视和居高临下的姿态彻底激怒了，也或许是林尘那平静无波的态度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恐惧，促使他试图以暴怒来掩盖，“不过是个侥幸未死的蝼蚁，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诸位！此子诡异，绝不能留！先联手将他碎尸万段，我们再各凭本事！”
他挥舞着手中的后土镇岳诀玉简，试图煽动刘锋和影煞一同出手。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刘锋更加苍白的脸色和影煞更加剧烈的颤抖。刘锋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流云剑的剑尖垂向了地面。他们二人，早已被林尘种下了不可战胜的恐惧种子！
赵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林尘却仿佛没有听到赵乾的咆哮，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狙击，彻底锁定在了状态最差、但手中持有瀚海灵珠的影煞身上。
“你，伤我之因果，需先偿还。”
话音尚在空气中飘荡，林尘的身影，已然从原地消失！
不是遁法，不是幻术，而是纯粹快到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甚至干扰了空间感知的绝对速度！仿佛他所在的那片空间，被无形之手瞬间抹去，又在另一个坐标瞬间重塑！
下一刹那，他便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影煞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那腐朽与灼热交织的喘息！
影煞的独眼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极致的死亡阴影将他彻底笼罩，他甚至连思维都来不及转动，残存的本能让他疯狂催动体内那早已千疮百孔的魔元，周身稀薄的阴影剧烈沸腾，试图再次施展那赖以保命的化影遁术！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与速度形成的领域压制下，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林尘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抬起，动作舒缓而清晰，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魔力，精准无比地，按向了影煞那布满惊恐扭曲面容的额头！
“噬。”
一个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单字，从林尘唇间吐出。
《混沌吞天诀》——吞噬万物！
掌心之中，一个微型的、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混沌漩涡骤然形成！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
影煞发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惨嚎！他周身沸腾的阴影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天敌，连一丝抵抗都无法做出，便瞬间溃散、崩解，被那混沌漩涡贪婪地吞噬进去！不仅仅是他苦修数百年的魔元，连同他那被灼伤、被腐蚀的生命本源，以及承载着无数阴谋与杀戮记忆的神魂之力，都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入林尘的掌心，沿着经脉被《混沌吞天诀》飞速炼化、吸收！
在众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影煞那本就残破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恐怖地干瘪下去！皮肤失去所有水分与光泽，紧紧包裹住迅速萎缩的骨骼；血肉如同被抽干的海绵，瞬间塌陷；那仅存的独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最终只留下一个空洞、绝望、凝固着极致恐惧的黑色窟窿。
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前还凶威赫赫、令人忌惮的阴影刺客，便化为了一具彻底失去所有生机与能量、如同被风干了无数年的黑色骷髅，“咔嚓”一声轻响，散落在地，继而被林尘掌心逸散的一缕混沌之气化为飞灰，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手中那枚瀚海灵珠，则蓝光一闪，被林尘随手摄入手中，看都未看，便收入囊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流云殿，仿佛连那些垂死者的呻吟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大手扼住！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呼吸停滞。
赵乾以及他身后的那六七名修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刷了一层白浆。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们额头、鬓角、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几个人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甚至有人裤裆处传来一阵骚臭，竟是吓得失禁了！他们看向林尘的目光，充满了无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哪里是什么筑基初期的修士？这分明是一尊自远古神话中走出的、以万物为食的混沌魔神！
刘锋长老更是如遭雷击，握着流云剑的手抖得如同筛糠，看向林尘的眼神中，最后一丝不甘与挣扎也彻底湮灭，只剩下无力的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比旁人更能感受到，刚才林尘吞噬影煞时，那散发出的、仿佛连天地法则都能一并吞噬的恐怖道韵！那绝非此界应有之功！
林尘缓缓收回手掌，掌心那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悄然隐去。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沾染在衣襟上的尘埃，目光平静地转向了以赵乾为首的那一伙人。
“该你们了。”
同样平淡的话语，此刻听在赵乾等人耳中，却比九幽炼狱的催命符还要可怕千万倍！
“前辈！前辈饶命啊！！” 赵乾再也顾不得什么世家长老的颜面，什么筑基修士的尊严，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般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在坚硬的青玉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瞬间一片血肉模糊。他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那卷后土镇岳诀玉简，声音带着哭腔，“晚辈有眼无珠，冒犯天威！愿奉上传承，只求前辈饶我等一条狗命！我等愿发下心魔大誓，永世为奴为仆，供前辈驱策！”
他身后的那些修士，也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纷纷瘫跪在地，涕泪交加，哀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丑态百出。
林尘目光淡漠，如同看着一群蝼蚁在泥泞中挣扎。他伸手凌空一抓，那卷后土镇岳诀玉简便脱离赵乾的控制，飞入他手中。神识略微一扫，确认无误，便直接收起。
“自废修为。”
他重复了那不容更改的条件，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冰冷如铁。
赵乾等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自废修为，在这危机四伏、出口被封的流云殿，失去了力量，与直接宣判死刑有何区别？甚至可能比死亡更加痛苦和漫长！
然而，看着林尘那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眼神，感受着对方身上那如同洪荒巨兽般令人窒息的威压，再回想影煞那形神俱灭的凄惨下场……他们知道，这是唯一可能（哪怕极其渺茫）换取一线生机的方式。
最终，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的煎熬下，伴随着数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闷哼，以及体内传来如同瓷器碎裂般的、灵气彻底溃散的悲鸣，赵乾及其同伙，纷纷咬牙，以最痛苦的方式，自毁了苦修多年的丹田道基。
修为尽废的他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气息微弱，与死人已无太大区别。等待他们的，将是很快到来的五行绝光残余，或是……其他幸存者贪婪的目光。
林尘不再理会这群已然废掉的人，他的目光，转向了场中最后一位，还保持着站立姿态的——刘锋。
刘锋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惨淡、却又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又低头凝视着手中陪伴自己征战多年、此刻却灵光黯淡的流云剑，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做最后的告别。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将这污浊空气中的最后一丝灵气纳入体内，却引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声止住，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尘，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属于剑修的、最后的骄傲与清澈。
“林……林道友。” 他再次改变了称呼，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刘某……败了。心服口服。这流云殿传承……于我玄剑门，于我刘锋，已无意义。”
他并未取出任何东西，莲台的第三样传承，或许在之前的惨烈混战中已然损毁，或许本就虚无，又或许，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刘某别无他求。” 他缓缓举起流云剑，剑尖遥指林尘，尽管手臂在微微颤抖，但那剑意，却在此刻重新变得纯粹而凝练，“只求道友，能给刘某……一个剑修的……体面。”
他挺直了那残破的身躯，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光彩，都灌注到这最后一剑之中。那是摒弃了所有杂念，回归剑道本源的，最后的绽放。
林尘看着他，那平静如古井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那是对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的，最后的致意。
他缓缓点头。
“可。”
他没有再动用那霸道绝伦的混沌吞天诀，而是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处，一缕凝练到极致、呈现出混沌本源色泽、其内部仿佛有无数微缩世界在生灭的奇异剑意，悄然浮现。那不是真实的飞剑，而是他以自身对剑道的理解，融合了混沌真意，凝聚出的——混沌剑意！它蕴含着包容、衍化，也蕴含着终极的归墟与寂灭。
“请！” 刘锋低喝一声，用尽最后的生命之火，点燃了所有的灵力与剑道意志！人剑合一，化作一道虽然规模远不如前、却更加纯粹、更加凝练、仿佛能刺破一切虚妄的璀璨剑虹，义无反顾地、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与决绝，刺向林尘！
这一剑，是他生命的绝唱，是他剑道的终章！
林尘指尖轻点，那道混沌剑意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地，如同情人的触摸般，迎上了那燃烧生命的璀璨剑虹。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影效果。在两者接触的刹那，刘锋那凝聚了毕生修为与信念的剑虹，仿佛遇到了最终的归宿，没有抵抗，没有挣扎，只是如同百川归海般，悄然地瓦解、消散，所有的锋芒、所有的意志，都被那混沌剑意包容、分解，回归了最本源的粒子状态。
混沌剑意其势不减，如同穿过一层虚无的水幕，轻柔地点在了刘锋的眉心。
刘锋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保持着出剑的姿态，僵立在原地，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了一丝奇异的表情，那是一种解脱，一种明悟，仿佛在生命的最后尽头，终于窥见了剑道之后，那更加浩瀚、更加本质的……混沌风景。
“原…来如此……大道……混沌……谢……道友成全……”
微不可闻的话语，伴随着最后一口生机的流逝，缓缓飘散。
他眼中的神采彻底黯淡，身体却依旧挺直如松，流云剑依旧紧握在手，未曾松开。一位筑基中期的剑修长老，就此陨落，却以他最骄傲的方式，扞卫了剑修的尊严。
林尘静默片刻，伸手，将那柄失去了主人的流云剑摄入手中。剑身轻颤，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似乎在哀悼旧主的逝去。这是一柄有灵性的好剑，可惜……
他随手将流云剑也收起。至此，莲台之下的三方势力首领，或形神俱灭，或慷慨赴死，或修为尽废如同蝼蚁。所有的传承，尽归他手。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那些残存的、重伤的修士，看着独立于血腥战场中央、青衫依旧洁净、气息渊深如海的林尘，如同仰望着云端的神只，又如同凝视着深渊的恶魔，连灵魂都在颤抖。
林尘的目光，再次移动，越过满地的狼藉与尸体，越过那些瘫软如泥的废人，最终，落在了远处，那蜷缩在断柱旁、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身体不住颤抖的苏清雪身上。
苏清雪也正看着他。
当林尘的目光与她对上的刹那，她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冰冷的闪电击中。那目光中，没有了昔日的爱慕与温度，也没有了被退婚时的愤怒与不甘，只有一种……如同看待路边石子、空中尘埃般的，彻底的平静与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的仇恨与报复，都更加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与绝望。
林尘迈开脚步，向着她，缓缓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从容，不疾不徐，踏过焦黑的土地，跨过凝固的血洼，鞋底不曾沾染半分污秽。
然而，这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苏清雪的心脏之上，发出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回响。她的脸色，随着林尘的靠近，变得越来越苍白，最终几乎透明。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连紧握着、指甲已然掐入掌心的双手，都无法停止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悔恨。
他来了。
那个她曾经不屑一顾、亲自上门退婚、视为此生耻辱的“废柴”。
那个如今如同神魔般、掌控着在场所有人生死的……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