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拖拽着他不断下沉。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沉重的石碾一遍遍碾压，提醒着他昏迷前经历的惨烈。
在这片意识的混沌深渊中，一幅幅画面却如同淬毒的匕首，清晰地、反复地剜割着他的神经：
苏清雪那张清丽却冰冷绝情的脸，朱唇轻启，吐出“退婚”二字，字字如冰锥，扎得他体无完肤。
叶辰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那随手抛出的玉瓶落在尘土里，如同将他最后的尊严也一并践踏入泥沼。
王硕等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嘴脸，如同群鸦聒噪，环绕不绝。
“废物……”
“杂灵根……”
“耻辱……”
“拖累……”
这些词语化作实质的恶意，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一股滔天的怨恨和不甘在胸中冲撞、咆哮，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在这黑暗的牢笼中反复灼烧他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彻底吞噬，沉沦于永恒黑暗之际——
一股温润、柔和、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生机的暖流，突兀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注入了了他几乎冻僵、濒临崩溃的躯体。
这股暖流，与他之前三年里艰难捕捉到的那些狂暴、晦涩、难以炼化的灵气截然不同。它精纯、温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慈悲与浩瀚之意。所过之处，那刺骨的寒意如同初春的积雪遇到烈阳，迅速消融退散；体内肆虐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剧痛，也在这暖流的抚慰下，奇迹般地平息、缓和，最终化为一种修复与滋养的微痒。
它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细致地修复着他受损撕裂的经脉，抚平他体表交错纵横的伤痕与淤青，甚至连小腿那处被石锁撞击、险些骨裂的严重伤势，也在以肉眼可感的速度恢复着活力。
这……这是？
濒临湮灭的意识，被这股强大的生机强行从黑暗的深渊中拉扯回来。林尘艰难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才让那沉重如同闸门般的眼皮，颤抖着，勉强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如同隔着一层荡漾的水波。
他努力地聚焦视线。
首先驱散黑暗的，是跳跃的、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橘红色火光。一堆小小的篝火在他身侧不远处静静地燃烧着，枯枝和不知名的干草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不仅驱散了谷底的黑暗与浓雾，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暖意，对抗着夜间的寒凉。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由干燥柔软草叶精心铺就的“床铺”上，身下传来的触感远比冰冷坚硬的地面要舒适得多。而且，身上还盖着一件陈旧的、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灰色布袍，布袍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干草般的洁净气息。
目光有些僵硬地移动，他看到了那方在清冷月光下泛着粼粼幽光的寒潭。潭水异常清澈，倒映着天空中稀疏黯淡的星子和那一轮如同钩子般惨白的弯月，深邃而神秘。
最后，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言喻的紧张，定格在了篝火旁，那块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上。
那里，静静地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形枯瘦矮小，佝偻着背，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的重量。他穿着一身同样陈旧、打了几个整齐补丁的灰色布衣，与林尘身上所盖的同出一源。他须发皆白，长发随意披散，长须垂至胸前，面容之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如同千年古树的树皮，每一道都仿佛刻满了故事与沧桑。他一双眼睛微微闭着，面容平静无波，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像是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打着盹。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平凡老人，与任何山村乡野间的老叟并无二致。
但林尘的心，却在看清老者的瞬间，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一个普通的、垂暮的老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灵气紊乱、妖兽潜行的宗门禁地深处？又怎么可能在他身受重伤、从陡坡滚落、几乎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恰好出现，并把他救到这相对安全的地方？还有那股将他从鬼门关强行拉回、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神奇暖流……
这一切的疑点，都指向一个答案——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老者，绝对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隐世高人！
就在林尘心中惊疑不定、念头飞转之际，青石上的老者，仿佛心有灵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睁眼的刹那，林尘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初看之时，只觉得浑浊、黯淡，充满了老年人特有的疲惫与暮气，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但就在与之对视的瞬间，林尘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垠的星空！那浑浊的深处，是难以形容的深邃与浩瀚，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包容了万古的沧桑。那目光平静无波，古井无深，却又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最深处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不甘与怨恨！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林尘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连最细微的念头都无法隐藏，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战栗感，不受控制地蔓延全身。
“醒了吗？”老者的声音响起，平和而苍老，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人心的韵律，让他狂跳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缓缓平复下来，“小家伙，命挺硬。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外伤，又从那般陡峭之地滚落，换作寻常炼气期弟子，恐怕也早已筋骨尽断，生机断绝了。你倒好，只是昏死了过去。”
林尘挣扎着，想要强撑起身体，向这位救命恩人行礼道谢。然而，他刚刚有所动作，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无形力量便悄然降临，将他轻轻按回草铺，动弹不得。
“不必多礼，你元气大伤，五脏移位，经络受损，需静养。”老者淡淡道，目光落在林尘依旧苍白的脸上，仿佛能看穿他皮囊下的郁结，“观你眉宇紧锁，气息滞涩，心中郁结之气深重如墨。外伤易愈，丹药可医，但这心伤……若不平复，恐成魔障，阻塞道途。”
老者平淡的话语，却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一下子穿透了林尘所有的伪装和坚强，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最痛楚、最脆弱、最不愿触及的角落。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绝望，还有那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撕心裂肺之痛，在这一刻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汹涌而出！
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血味，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在这位神秘老者面前失态地嚎啕大哭。
但他没有再隐瞒，也没有力气再去维持那可怜的自尊。在这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老者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无所遁形。于是，他声音沙哑地，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如何在宗门因“杂灵根”而受尽白眼欺凌，今日如何被当众退婚，如何被叶辰以灵压羞辱重创，如何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下闯入这禁地求死……将这三年来的所有屈辱和不堪，尽数道出，毫无保留。
说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瘫软在干草铺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被交错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冰冷夜空，声音微若蚊蚋，带着浓重的自嘲与绝望：“前辈，您说……晚辈是不是真的很没用？这杂灵根，就真的注定是天道弃子，永无出头之日，合该受人欺凌，连最后的尊严都保不住吗？”
老者静静地听着，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无寻常人听到悲剧时应有的同情与怜悯，也无对那些欺辱之徒的鄙夷与愤慨，他就如同一位超脱物外的观察者，冷静地审视着一段与他无关的因果。直到林尘说完，陷入沉默，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杂灵根？天道弃子？呵呵……”
他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那笑声中似乎蕴含着对世俗认知的淡淡嘲讽，他摇了摇头，白须微颤：“世人愚昧，目光短浅，只知循规蹈矩，盲从所谓定论。只观其表，不探其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林尘猛地转过头，看向老者，那双原本死寂空洞的眸子里，不受控制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相信、去触碰的希望火苗。这火苗是如此的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顽强地闪烁着。
“前辈……您……您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盼而带着明显的颤音。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伸出一根枯瘦、指节分明的手指，隔空对着林尘，轻轻一点。
刹那间，林尘感觉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仿佛成了对方手中的提线木偶，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一股远比之前那道修复伤势的暖流更精纯、更磅礴、宛若长江大河般浩瀚，却又温和无比、如臂指使的灵力，如同拥有自我灵性一般，精准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沿着他那些天生堵塞、晦涩难通、被视为“废脉”的经络，开始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路线缓缓游走、探查。
这过程并无任何痛苦，反而有种疏通多年淤塞、打通天地桥的豁然开朗之感，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
老者微微闭着眼，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林尘体内最细微的变化。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指，那股浩瀚的灵力也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睁开眼，看向林尘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有惊讶，有恍然，有感慨，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老农在荒芜土地上终于发现一颗绝世宝种般的欣慰？
“果然……果然如此……”老者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查，仿佛梦呓，“老夫在此枯坐百载春秋，遍观星移斗转，本以为此生大道无望，传承将绝，没想到，临到终了，天命竟真将你送至老夫面前……”
“前辈？”林尘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心中更加疑惑，却也更加紧张。
老者收敛了眼中那复杂难明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仿佛看透世情的样子，他看着林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小家伙，你并非杂灵根。”
“什么？！”林尘如遭五雷轰顶，猛地用双臂撑起半个身子，牵动了伤势也恍若未觉，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难以置信，“我……我不是杂灵根？这怎么可能！可是……可是当年入门之时，宗门那巨大的测灵石明明光芒杂乱，五位长老亲自断定……”
“测灵石？”老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带着无边傲岸与讥诮的弧度，“那种粗劣不堪、只能感应表象灵气属性的死物，如何能测出你这等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亘古罕见的无上道体？”
他目光如炬，仿佛两盏能够照彻幽冥的古灯，穿透了林尘的肉身皮囊，直视其生命本源的最深处：“你乃‘混沌道体’！”
“混……混沌道体？”林尘喃喃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一脸茫然与震撼。他自认也算翻阅过不少宗门收藏的杂书轶闻，却从未在任何典籍中看到过关于这种体质的只言片语的记载。
“混沌初开，演化万物，是为天地之始，大道之基。混沌道体，便是最贴近天地本源、最契合大道根源的先天道体！”老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穆与激动，“此体质，天生亲近万道，可容纳、炼化天地间一切属性的灵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修行到极致，更能衍化混沌，重定地水火风，执掌万法根源，乃是无数上古大能、仙帝神皇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无上道基！”
林尘听得心神摇曳，仿佛看到了一扇全新、恢弘、通往无上巅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轰然打开！那门后的光芒，如此耀眼，如此令人向往！但随即，巨大的疑惑如同冷水般浇下：“可是……前辈，若我真是什么混沌道体，为何我修炼如此缓慢？三年来进境微乎其微，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困难重重，被视为连凡人都不如的废物？”
“这便是混沌道体的特殊性，亦是其在上古之后便渐不为人知、甚至被庸人误判为‘废体’的根本原因所在。”老者，玄机子，耐心解释道，仿佛在教导一名初入门墙的弟子，“寻常灵根，无论单系还是多系，如同山间溪流，河道分明，只需引入对应属性的‘水流’即可充盈、壮大。而混沌道体，则如同浩瀚无垠的汪洋大海！它需要的不是一股溪流，而是海纳百川！你修炼所需的灵气总量，是寻常单灵根修士的数十倍，乃至百倍！而且，必须追求五行均衡，阴阳协调，同时吸纳炼化，方能真正激活体质潜能，否则便是事倍功半，甚至如同你现在这般，寸步难行！”
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点的林尘，继续道：“你之前感应灵气杂乱，无法深入吸纳，并非你不能，而是你的身体在本能地渴望同时、均衡地吸纳五行灵气，以达到一种内在的混沌平衡。而外界天地灵气分布本就各有偏向，加之你之前所修功法粗劣不堪，根本无法满足这种苛刻的需求，强行修炼，反而导致灵气在体内冲突抵消，故而在外人看来，便是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彻头彻尾的废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最终的答案！如同一道惊天霹雳，撕开了他心中三年的阴霾！
他不是废物！他是万古无一、拥有无上潜力的混沌道体！他只是……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缺少了正确的引导和那最为关键的法门！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狂喜和希望，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熔岩，在他那原本冰冷死寂的胸腔中轰然喷发、奔腾咆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他看向老者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
“前辈！求前辈教我！”林尘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从干草铺上翻身跪倒，不顾身体的虚弱和伤势的疼痛，对着青石上的老者，“砰砰砰”结结实实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令人心颤的沉闷声响。
“晚辈林尘，愿拜前辈为师！求前辈传我大道，授我法门！引我走上正途！此恩此德，林尘永世不忘，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伏在地上，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这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是他摆脱废物之名、洗刷所有屈辱、夺回失去尊严的唯一途径！他必须抓住！
老者看着跪伏在地、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追忆之色，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过去的某个身影。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尘粗重的呼吸声。
“小家伙，你先起来。”老者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
林尘依言，强撑着站起身，但依旧恭敬地垂手而立，心脏因为极致的紧张而狂跳不止，仿佛要撞破胸膛。
“老夫玄机子，名号于你而言，或许早已湮灭在千年尘埃之中，不提也罢。”老者，玄机子，平淡地陈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收你为徒，观你心性，倒也并非不可。”
林尘心中狂喜，如同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击中，正要再次拜下确认，却被玄机子抬手阻止。
“但，在你正式叩首之前，有两个问题，你需要想清楚，回答我。”玄机子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出鞘的太古神剑，直刺林尘道心，“第一，混沌道体，前路艰难，远超你想象。它虽潜力无穷，但每一步成长，所需的资源、面临的瓶颈，皆是同阶修士的数十上百倍！这条道路，充满了孤独、险阻与非议，如同逆天而行，与世为敌！你需要有足够的毅力、不可动摇的决心，以及……面对未来更残酷、更绝望挑战的心理准备。你，可能承受？”
“晚辈不怕！”林尘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再难，难道还能难过如今这般猪狗不如、任人宰割、连呼吸都觉得是错的日子吗？只要有一线希望，能看到前路，晚辈愿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努力！纵使刀山火海，九幽黄泉，亦绝不回头！”
玄机子微微颔首，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但随即，他的语气变得凝重无比，周身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第二，老夫并非避世清修之人，我身负血海深仇，牵连极大。仇家势力之滔天，手段之狠辣，远超你如今所能接触的极限。你若入我门下，便意味着承接了这份因果，他日难免被卷入漩涡之中，届时，你面对的将是屹立在修真界顶端、弹指间可覆灭星辰的恐怖存在，随时可能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甚至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你，可还愿意？”
血海深仇？势力滔天的敌人？弹指覆灭星辰？
林尘心中剧震，仿佛看到了未来尸山血海、诸神陨落的可怕景象。但旋即，想到苏清雪那冰冷的背叛，叶辰那轻蔑的羞辱，王硕等人恶毒的嘲笑，想到这三年来看尽的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一股狠厉决绝之色从他眼底深处迸发，如同困兽最后的反击！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如磐石，没有丝毫犹豫与退缩，声音铿锵如金铁交鸣：“前辈！晚辈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受尽世间屈辱，与死何异？若能得传大道，掌握自身命运，拥有守护与复仇的力量，莫说血海深仇，便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与诸天神魔为敌，晚辈亦无所畏惧！前辈之敌，便是晚辈之敌！前辈之仇，便是晚辈之仇！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决绝，在这寂静的谷底回荡，竟隐隐引动了周围灵气的细微震荡。
玄机子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灵魂的每一寸都彻底审视通透。终于，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正的、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风化雨，驱散了他脸上积攒的百年暮气与冰霜，仿佛枯木逢春，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洪亮，带着由衷的赞赏与欣慰，“心性坚韧如铁，恩怨分明如镜，身处绝境而不失其志，遭逢大难而能守其心，更难得的是，有担当，有血性！老夫枯坐百年，遍观青云弟子，庸碌者众，能入眼者寥寥，本以为传承将绝，没想到，临了竟真让老夫等到了合适的衣钵传人！天意！此乃天意！”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佝偻瘦小，但在林尘眼中，此刻的玄机子却仿佛一座刺破苍穹的巍峨神山，散发着令人心安而又无限敬畏的磅礴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
“林尘！”玄机子声音肃穆。
“弟子在！”林尘强压激动，恭敬应声。
“今日起，你便是我玄机子，唯一的亲传弟子！承我道统，继我衣钵！”
“弟子林尘，拜见师尊！”林尘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但他没有擦拭，而是再次推金山倒玉柱般，恭敬地、无比庄重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一次，玄机子负手而立，坦然受之。
拜师礼成，一股无形的羁绊似乎在师徒二人之间建立起来。
玄机子示意林尘坐在篝火旁，神色恢复严肃：“你既入我门下，为师便先为你重塑道基，传你根本大法，助你真正踏上混沌之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点混沌色的光芒开始凝聚，那光芒初看微弱，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至理，有无穷道韵在其中生灭、流转，令人目眩神迷。随即，他轻轻一指点向林尘的眉心。
“收敛心神，意守丹田！此乃无上功法——《混沌吞天诀》！此法可吞噬炼化世间一切能量，无论五行灵气、日月精华、星辰之力、丹药之力、甚至是对手的法术神通、气血魂魄，皆可化为最本源的混沌之气，滋养己身，乃是为你的混沌道体，量身打造的无上法门！”
那点混沌光芒没入林尘眉心的瞬间，林尘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开天辟地！浩瀚如星海、磅礴如宇宙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识海！无数玄奥复杂、由太古神文书写的经文、周天运转的路线、大道规则的感悟、吞噬炼化的法门……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般，强行印刻在他的灵魂最深处，与他融为一体！
《混沌吞天诀》！吞噬一切，化为己用！这是何等的霸道！何等的逆天！
这功法的理念和威力，完全颠覆了林尘过去对修行的所有认知，让他心神俱震，狂喜到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简直就是为他这条搁浅的真龙，量身打造的通天之路！
然而，这震撼还未平息。
玄机子双手骤然抬起，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动，结出一道道繁复古老、蕴含着时空奥秘的玄奥印诀。一道道混沌色的符文在他指尖流转、生灭，引动着四周的虚空都发出细微的嗡鸣。他面色凝重，低喝一声，声如洪钟大吕，震得潭水泛起涟漪：
“鸿蒙未判，混沌未开！塔镇寰宇，道承一脉！现！”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开辟之初的宏大嗡鸣，自虚无中响起，震撼灵魂！林尘只觉得自己的丹田气海位置猛地剧烈一震，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苍茫、至高无上、仿佛凌驾于诸天万界之上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苏醒，轰然从他体内弥漫开来！
在他的内视感知中，一座通体呈现混沌之色，缭绕着无尽鸿蒙紫气、仿佛承载着宇宙重量、共分九层的朦胧小塔，缓缓地、庄重地在他的丹田中央浮现出来。小塔静静沉浮，塔身之上有无数细密无比、蕴含大道至理的纹路若隐若现，它甫一出现，便散发出无形的力场，将他整个丹田气海都镇压得稳固无比，之前因为受伤而有些涣散的灵力，也瞬间变得凝实起来！
“这……这是？”林尘内视着那座散发着令他灵魂都在颤栗、却又感到无比亲近的神秘小塔，声音都因为极致的震惊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而变得干涩结巴。这座塔，仅仅是一道虚影，就让他感觉比面对青云宗的宗主还要威严亿万倍！
“此乃‘鸿蒙塔’，是为师当年于一处万古绝地之中，九死一生方偶然所得，”玄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和难以磨灭的情感，“它伴随为师纵横寰宇，征战诸天，历经无穷劫难，亦是为师最后的根基与寄托所在。今日，为师便将它正式传于你，望你善用之，慎守之。”
“鸿蒙塔，乃时空、造化之无上至宝！塔内自成一方小世界，其内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以你如今修为，仅能初步沟通第一层，其内十日，外界仅过一日！随着你修为不断提升，以及对宝塔本源的逐步炼化，时间比例还可不断扩大！甚至百倍、千倍亦非不可能！此外，塔内更蕴含无穷奥秘，可辅助悟道，可镇压强敌，可孕育万物……诸多玄妙，有待你日后随着实力增长，自行探索领悟。”
塔内十日，外界一日！
时间加速！百倍千倍亦非不可能！
林尘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无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别人辛苦修炼一天，他相当于修炼了十天！意味着他拥有比别人多出十倍、未来甚至是百倍千倍的时间！这意味着，他可以将那些所谓的天才，远远甩在身后！再加上《混沌吞天诀》那霸绝天地、掠夺一切的修炼方式……
废物？杂灵根？
去他妈的杂灵根！去他妈的废物！
从今日起，我林尘，将挣脱所有枷锁，踏上的是一条前所未有的、直通无上大道的逆天之路！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蔑视，所有的背叛，他都将在不远的未来，十倍、百倍、千倍地一一讨回！
叶辰！苏清雪！王硕！还有所有曾经践踏过我、嘲笑过我的人……你们给我好好地等着！
我林尘，必将归来！届时，整个青云宗，乃至这片天地，都将为我而震颤！
他看着眼前神色平和却深不可测的师尊玄机子，再次深深一拜，这一次，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坚定的道心以及那压抑了三年终于得以释放的冲天豪情！
“多谢师尊赐法！赐宝！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勤修不辍，早日报得师门大仇，光耀我混沌道统！”
玄机子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比星辰还要璀璨、比火山还要炽烈的坚定光芒，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便从此刻开始吧。摒弃杂念，凝神静气，运转《混沌吞天诀》，引导此地灵气，目标——今日，冲破桎梏，踏入炼气一层！”
林尘重重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五心向天，闭上双眼，摒弃脑海中一切杂念，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按照脑海中那玄奥无比的《混沌吞天诀》起始篇章的路线，开始尝试引导周围天地间那原本狂暴紊乱、难以吸纳的灵气。
这一次，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胡乱尝试，不再是绝望中的徒劳挣扎！
《混沌吞天诀》甫一运转，他仿佛化身为一个微型的、初生的混沌漩涡，产生出一股强大而玄妙的吞噬之力。周围那原本狂暴不驯、属性冲突、难以被普通功法炼化的五行灵气，此刻竟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民，受到某种至高法则的牵引，变得温顺无比，争先恐后地、平衡地涌入他的体内，沿着那玄奥无比的经脉路线，被迅速炼化、提纯，转化为一丝丝精纯无比、呈现混沌之色的本源灵力，欢快地汇入丹田，如同溪流归海，滋养着那座沉浮的鸿蒙塔虚影。
效率，比他过去三年瞎子摸象般修炼的总和，还要高出百倍、千倍！不，是根本没法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停滞了三年之久、坚硬如铁、被视为天生绝路的修为壁垒，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坚定无比的速度，被那精纯的混沌灵力冲击、消融、瓦解……
谷底愈发寂静，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林尘体内那逐渐强盛起来的、如同初春解冻的江河开始奔腾般的灵力运转之声。
玄机子看着迅速进入深度入定、周身开始散发出微弱却纯粹混沌光芒的弟子，如同看着一块正在被精心雕琢的绝世璞玉，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期待。他缓缓闭上双眼，气息与整个山谷、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如同亘古存在的守护神只，默默守护着这株刚刚得到甘霖浇灌、注定要刺破苍穹、震惊万界的幼苗。
新的传说，复仇的序曲，于此无人可知的禁地深处，正式奏响了它的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