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停滞。
温亭。
这个名字仿佛自带冰冻效果，让苏微身边那几个年轻激进派的血液都流得慢了半拍。
苏微脸上的兴奋和崇拜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见了蟑螂般的厌恶。
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那团刚刚被凌飒点燃的火焰，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呸！”
她朝地上啐了一口，“阴魂不散。”
白沐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不着痕迹地将身体向苏微身前挪了半寸。
那只总是沾着孢子粉末的手，轻轻按在了腰间那把特制的气体喷射枪上。
他的眼神穿过水晶镜片，第一次没有了学者的探究，只剩下冰冷的戒备。
峡谷对面的山脊上，那七八个黑点无比清晰。
统一的灰白色制式护甲，闪烁着能量指示灯的高能步枪，以及为首那人胸前刺眼的“摇篮”徽记。
那是权力的象征。
是他们这些用骨刃和菌丝护甲武装起来的“野孩子”，永远无法正面抗衡的钢铁秩序。
“有意思。”
石裂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非但没紧张，反而通过战术目镜，像在欣赏一出蹩脚的舞台剧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那些“正规军”。
猎人从不畏惧，即便这是一片他不熟悉的猎场。
他接通了公共频道，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懒散：
“看起来，这群小朋友还是把把家长给招来了。”
凌飒仿佛没听见。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投放在自己手腕的个人终端上。
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工蚁”七号采集到的样本数据流。
【新菌种样本：哭泣菇·深谷亚种】
【活性生物碱解析完成……结构式构建中……】
【酸性中和效能评估：A-】
【精神致幻残留毒性：E+，可分离。】
很好，又一项任务进度条往前挪了一格。
凌飒对这种土着势力间的内部矛盾毫无兴趣。
在她看来，这比分析真菌孢子的上万种排列组合还要无聊且低效。
显然，对面的温亭无法容忍这种被当成空气的待遇。
“苏微！白沐！”
扩音器将他的声音放大，在峡谷间震荡出居高临下的怒火。
“你们是‘摇篮’养大的孩子！你们的父辈至今仍在休眠仓里为人类的火种奉献生命！而你们，却勾结来路不明的外人，引狼入室！这是背叛！”
他往前踏出一步，用枪指着凌飒等人，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
“背叛所有幸存者！背叛长老会的信任！”
这套陈腐的说教，让几个年轻的激进派成员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那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对“摇篮”统治阶级的敬畏。
苏微气得胸口起伏，她猛地攥紧骨刃，正要开口反驳——
“温亭队长。”
白沐冷静的声音响起，他彻底挡在了苏微身前，迎着温亭的枪口。
“凌小姐等人并非敌人，她是……”
“闭嘴！”温亭粗暴地打断他，“你没有资格定义敌人！所有未经许可的外来者，都是威胁！这是铁律！”
他又转向白沐和苏微，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大家长口吻。
“至于你们，私自接触外来者，隐瞒不报，必须接受处罚。念在你们年轻，这次不会太重。但必须让你们知道，规矩，就是规矩！”
这套说辞让凌飒终于舍得从数据流上移开视线。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微这群人宁可在外面啃毒蘑菇，也不愿待在那个所谓的“摇篮”里。
太窒息了。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山脊上那群士兵，终于开了金口。
“说完了？”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切断了温亭的慷慨陈词。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
纯粹是那种晚餐时被打扰的、发自肺腑的不耐烦。
“说完了就滚。”
“别耽误我采蘑菇。”
“……”
峡谷，死一般的寂静。
温亭脸上的威严和怒火，瞬间凝固，碎裂，然后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羞辱感所取代。
他身后的队员们也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外来者”。
“你……说什么？！”温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形。
凌飒却连再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她只是朝石裂风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偏了一下头。
一个眼神，足矣。
石裂风笑了，眼底蓝光闪过，单手在自己的战术终端上不紧不慢地划拉着。
两人的无视，彻底点燃了温亭的怒火。
“放肆！”
他猛地举起步枪，枪口的能量指示灯瞬间亮到最大，红得刺眼。
“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再警告最后一遍！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队员也齐刷刷地举枪，二十多个死亡红点，锁定了峡谷这边的每一个人。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苏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沐的身体也彻底绷紧，他清楚的知道，温亭真的会开枪。
然而，凌飒依旧站在原地，连发丝都没动一根。
她的眼神里，甚至出现了一丝……无聊。
这种眼神，彻底摧毁了温亭最后的理智。
“开火！”
他嘶吼着，狠狠扣下了扳机！
……
但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预想中撕裂空气的能量光束没有出现。
连一声电弧跳动的轻响都没有。
整个峡谷，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以及“工蚁”机器人在岩壁爬行时，机械臂发出的细微“咔哒”声。
温亭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枪。
枪身上，那原本应该亮得刺眼的能量指示灯，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从鲜红变为暗红，再变为灰败的黑色。
最后，“啪”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巡逻队也炸了锅。
“队长！我的枪没反应了！能源系统故障！”
“我也是！可能量匣是满的！”
“见鬼！所有人的枪都失灵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查声，拍打枪身的声音，重新插拔能量匣的徒劳挣扎……那些曾经给予他们无穷勇气的钢铁造物，此刻变成了一堆冰冷的、毫无用处的废铁。
恐慌，如同无形的真菌，在巡逻队中疯狂蔓延。
他们引以为傲的火力优势，在这一瞬间，被清零了。
温亭的身体僵在原地。他脸上狰狞的暴怒还未褪去，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吞噬。
能力者，这群人之中竟然有能力者？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峡谷，死死盯住了那几个“外来者”。
石裂风正靠在一块岩石上，冲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
然后将随意的摆摆手，后面的赤蝎几人面色轻松的收起了枪面露嘲讽之色。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温亭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源能师！
b级以上的源能师！
这种人哪是他们这种小地方能见到的！
这群外来者……到底想干什么？！
温亭握着那把废铁，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引以为傲的“武器”，在对方眼里，连玩具都算不上。
他那套建立在武力之上的“秩序”和“规矩”，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想再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峡谷的风，再次流动起来。
只是这一次，带着刺骨的凉意。
凌飒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他。
那眼神，平静，淡漠，仿佛在看路边的蝼蚁。
“现在。”
“可以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