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带着祝九朝出了事务所,一言不发,看上去十分慌张,站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祝九朝坐上去。
她不说话,祝九朝自然也不会挑起话题,两人就这样在这沉默的气氛中回到孤儿院。
孤儿院大门很旧,但很干净,只是由于刚刚经历过风雨而略显狼狈。
石砌的大门自孤儿院建成以来就从来没有翻新修过,有一种古朴的上个年代的气息。
出租车在马路对面缓缓停下,祝九朝望着那拱形的院门,隔着一条马路看见一个微胖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陈老师也看见那身影了,她立刻从身后将祝九朝向前一推,“快去!院长在等着了!东西我给你放回房间。”
祝九朝这次没躲,顺着她的力道向前几步,慢吞吞向着院长走去,低声道:“院长好。”
院长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慈祥,圆圆的脸上带着微笑,和蔼道:“我不好。老师们都要找你找疯了,你觉得我们好吗?”
“……”占了人家身体的祝九朝只能忍气吞声认下这笔账,“我不对。”
院长又是和蔼一笑:“如果认错能够解决问题,那么监狱里百分之八十的罪犯都会被无罪释放。唔——逃跑什么的,我得保证你不会再犯才行。”
祝九朝隐约觉得逃跑这个词用的有点怪异,但抠字眼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她很快忽略这点异样,跟在院长身后。
“跟着我。”院长扭头走进孤儿院,将她带进那栋掉了漆的红皮二层小楼,那是老师们平时住的地方。
院长走上楼梯,脚步一晃,整个人似乎恍惚一瞬,险些向后仰倒下去。
祝九朝眼疾手快,但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院长的后背,院长就已经自己稳住身形,按着额头,“奇怪了,最近怎么总是精神恍惚……”
【姐姐……】
谁在说话?
这一声姐姐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但却又极其坚定的传进祝九朝耳朵里,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有种莫名的悲伤。
院长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向上迈了两个台阶,转过头来问:“怎么不走了?发什么呆?”
“……”等了很久,那声音再没响起,脑海中那本一见到灵异事件就嗷嗷乱蹦的书也没动静,祝九朝将这件事压在心底,跟了上去,“没什么。”
【……】
院长带着她穿过二楼狭长的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那是一扇绿漆木门,似乎刚粉刷过,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油漆味,还混杂着些许霉味。
……孤儿院中还有这样的房间吗?或者是原身没有到过的地方?
点点记忆的碎片如同针尖刺进祝九朝的大脑,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瞳孔一缩,脑海中闪过斑驳的点点绿色碎片。
是这道门?
院长拿出钥匙,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打开来。
院长侧身对祝九朝道:“进去吧。”
祝九朝没动。
房间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确定的应该是没有窗户、没有任何光线来源。
一间完全封闭的黑暗密室。
不、不要进去!
尖锐刺耳的声响仿佛在耳膜上划开,挠烂了每一寸心肺,淹没了小女孩无助的声音:“求求你们……好疼……”
尖锐的针头、刺眼的白炽灯、挣不开的束缚带、永无止境的折磨,充斥着祝九朝的大脑,令她眼前阵阵发黑。
“……小朝?……祝九朝!”院长提高声音。
祝九朝猛的回过神来,所有的碎片和声音都不见了,她迟缓地眨眨眼睛,竟然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皮肤还是带着点战栗的冰凉,全身上下冷汗淋漓,祝九朝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直到轻微挪动,才渐渐有了一点真实感。
刚刚那是……
她的记忆吗?
祝九朝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院长脸上浮现出一股不耐烦,将她推了进去。
“好好反思,我明天会接你出来。”
门被砰一声关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祝九朝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有些急促。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甚至使不上任何力气,只能任由内心的焦躁和恐惧不断蔓延,但大脑却依旧在这种条件下近乎冷酷地思索着问题。
没有任何可以感知到的外界刺激,此刻的不适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一种心理疾病。
啪一声脆响,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被打开的声音。
灯光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房间从极暗变为极亮,几乎顷刻间将祝九朝的双目刺红。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
一天后。
祝九朝猛然惊醒。
入眼是淡绿色的墙纸、有些掉漆的桌面、画满涂鸦的窗帘,不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脑海中一片空白,祝九朝迟缓地回想一会儿,才记起一些零碎的画面,似乎是
和院长在孤儿院门口的交谈。
“可怜的孩子,你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院长的声音,祝九朝循声望去,发现她正拿着纸巾擦拭眼角,“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可怜的孩子……身体这么虚弱,刚从医院回来就又晕倒了……”
喉咙有些干涩,祝九朝舔舔干裂的嘴角,意识中多出的一片空白,与此前的失踪的诸多片段一样,将祝九朝的记忆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断层。
她当时和院长说了什么来着?
唔……想不起来了。
院长似乎知道祝九朝想问什么,率先开口:“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只向我问了声好,就直挺挺晕倒过去了。诊所医生来看过,说是低血糖,给你打了点葡萄糖。”
“……是吗。”祝九朝揉揉发疼的额角,试图从断层的记忆中追寻蛛丝马迹,顺着直觉开口,“我记得……好像有惩罚在等着我?”
院长的神色僵硬一瞬,但很快被掩盖过去,又是一副极尽关心的做派,两只眼睛活像是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
“陈老师都跟我解释过了,是有人把你拐走的。”院长又抽了一张纸,“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怎么还会有惩罚呢?”
说起拐卖,也不知道136小队那边针对李九的调查怎么样了。
不过这件事现在跟她关系不大了,毕竟天塌了还有守夜人那群高个顶着,轮不到她一个用点能力就鼻血横流昏迷倒地的小菜鸡担心。
更重要的是,这间诡异的孤儿院。
祝九朝并不相信自己是真的低血糖昏迷了整整一天,就算体质再孱弱,也不至于刚从医院出来就迎风就倒。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也许是祝九朝脸色不大好,院长站起身,嘱咐道:“你好好休息,身体早点恢复才能去学校啊。”
陈老师敲了敲门,却没进来,站在门口朝院长道:“院长,换监控的人来了。”
“我走了。”院长步履匆匆,在关上门那一刻停顿一瞬间,又回过头道,“让小布把晚餐给你带上来。——小布,听到没有?”
循着她的目光,祝九朝才注意到房间里另一个角落,摆放着另一张单人床。
它的主人蜷缩在墙角,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有脑袋露出一个尖来。听到院长的声音,又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oK”。
门被关上了,脚步声远去。
寂静一瞬间,这房间的另一个主人——祝九朝的室友忽然咣当一下掀开被子,虎扑上来,抱住祝九朝的腰,将头埋在祝九朝怀里,细细颤抖着。
“……”祝九朝从没被人这样亲密接触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疑着拍拍女孩的背,“别哭。”
女孩仰起头冲她啊啊啊啊喊了两声,又伸出手开在半空中飞速比划一连串手语。
祝九朝早已经从记忆中得知,自己的这位室友是个哑巴。
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带点先天不全,祝九朝是为数不多的健康的孩子。
只是为什么会被丢弃,连原身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是继承了记忆的原因,祝九朝居然诡异地看懂了小布乱七八糟的手语:“你被院长她们抬回来,现在才醒,我好害怕!”
“我又不是死了。”祝九朝不太会安慰人,“这点眼泪还是攒着在我的葬礼上流吧。”
“……”小布哭得更大声了。
“……”祝九朝原本就头疼,被这么一哭头更疼了,只得转移话题,“院长什么时候送我回来的?”
小布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擦着眼泪抽抽搭搭比划:“昨天中午。我都打算睡午觉了,院长和陈老师忽然冲进来把你放到了床上。”
时间也对得上。
小布经这么一打岔,看起来高兴不少,从祝九朝怀里坐起来,趴在床边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又打手语:“你明天要去学校吗?”
“对。”祝九朝回想了一下小布的喜好,“给你带辣条。”
辣条在院长和老师们眼里属于垃圾食品,偏偏小布爱吃,每次都背着老师们偷偷摸摸吃,被抓了好几次也不知悔改。
小布激动地抓住祝九朝的袖子摇了摇,忽然看到她袖子上沾了一点红色,关切地比划道:“你生理期来了吗?都沾到袖子上了。”
祝九朝一愣,卷起袖子,看到上面有一横一竖两条窄细的划痕,因为太细而极不起眼,已经结了血痂。
“没事,可能碰到了。”祝九朝放下袖子,垂眸道,“别担心。”
小布见确实不严重,点点头,又缩回自己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