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七日,腊八节。
窗外是灰蒙蒙的冬日天空,像是被冻住的湖面,不见一丝波澜。
苏雪晚在IcU观察两晚后,终于转入普通病房。
易允知捧着一束淡雅的香槟玫瑰,正在护士站前轻声询问病房号。
一转身,却撞见了来找护士核对换药时间的贺昀初。
他穿着简单的米白色外套、浅蓝色牛仔裤,下巴冒出些许青茬,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挺拔如松,气色尚好,只是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昀初。”
易允知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干涩。
贺昀初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花束上停留一瞬,平静地接过:
“谢谢,花给我吧。她睡着了,先别打扰。”
他将花交给身后的达叔,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在安静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回响。
“她……好些了吗?”
易允知轻声问,目光落在前方空荡的走廊尽头。
“嗯。”
贺昀初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对我来说,能脱离生命危险,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
“医生说,恢复需要时间,但情况在好转。”
易允知点点头:
“关于这次的事故,我已经以你的名义疏通了所有主流媒体,不会有大肆报道,网上相关的讨论也会尽快压下去。”
“谢谢。”
贺昀初的语气温和了几分,带着真诚的感激。
“应该的。”
易允知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为了公司,也为了你……和她。”
她望向窗外光秃的树枝,声音很轻:
“雪晚,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纯洁、温婉……
但又可爱,热烈。
其实……我很喜欢她。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同时……”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淡淡的怅然,还有一丝终于放下的释然:
“她很爱你,你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吧?”
贺昀初的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真实的温柔,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我也很爱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比我自己想象中还要爱。”
“嗯……那……”
易允知深吸一口冷气,重新迈开脚步,挺直了背脊,
“我先回去了,公司的事我会处理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走到医院门口,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卷起她大衣的衣角。
她突然转身,眼中闪着释然的光:
“贺昀初,谢谢你曾经让我对爱情有过期待。”
她微微一笑,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格外真诚,
“输给苏雪晚这样的女孩,我心服口服。”
“祝你们幸福。”
——
贺昀初几乎是跑着穿过医院走廊的,他迫切地希望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自己。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混合着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束吩咐达叔特意去买的鲜花。
清新的雏菊与娇艳的波斯菊簇拥在一起,生机勃勃。
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身体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苍白的睡颜。
此刻的他,不像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决策千里的贺总,倒像个守着世间唯一珍宝、忐忑不安的小男孩。
苏雪晚睫毛轻颤,如同蝶翼挣扎,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刻入心底的俊朗面容。
他正深深地看着她,嘴角努力扬起温暖的笑容,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泛着隐忍的泪光。
“雪晚,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
“我好像……睡了很久。”
她的声音虚弱,带着刚醒来的迷茫,视线缓缓扫过周围熟悉的白色。
“嗯,”
他用力点头,指腹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像是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你睡了个大大的懒觉,差点吓死我。”
“还疼吗?”
他问,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心疼,目光仔细逡巡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一直强忍的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与他脸上的笑容形成了矛盾的统一。
“有点疼。”
苏雪晚老实回答。
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故意皱了皱鼻子。
语气带着一丝娇嗔,试图驱散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贺昀初,你这样一点都不帅气了,又哭又笑的。”
“我这样,是不是也很丑。”
她说着,下意识地想抬手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却牵动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
贺昀初立刻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别乱动。”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无比认真地回答:
“很漂亮,我的雪晚什么时候都漂亮。”
他话锋一转,拿起旁边那束色彩清新的花束,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看,这些刚摘的雏菊和波斯菊,与你相比,它们可能都要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
送给你,你最喜欢的。”
苏雪晚看着他笨拙地想要逗自己开心的样子,心里一暖,浅浅地笑了,苍白的唇瓣有了一丝血色:
“谢谢,很漂亮。你替我插好放在花瓶里吧。”
她望着正在忙碌插花的他,他高大的身影在病床前显得有些局促,动作却异常认真。
她忽然有些感慨:
“我好像跟医院很有缘,就这段时间,已经进来两趟了。”
贺昀初摆弄花枝的手猛地一顿,立刻转过头,眉头紧锁:
“呸呸呸!咱不说不吉利的话。”
他迅速放好花,重新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珍重地印下一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两次都是因为我。
雪晚,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近乎恳求道,眼底带着一丝脆弱:
“所以,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别再不顾自己地冲上来保护我,好吗?答应我。”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可能失去她的恐惧。
苏雪晚静静地回望他,眼神虚弱,却异常清澈坚定,她缓缓摇头:
“贺昀初,如果重来一次……我……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贺昀初浑身一震,看着她倔强而深情的眼眸,心中巨浪翻涌。
所有的劝阻和道理在她这般纯粹的情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笃定,许下郑重的诺言:
“你这个傻瓜……
那好,我答应你,我会用尽一切保护好自己,更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你。
我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贺昀初俯身,细致地调整病床角度,手臂稳稳扶住苏雪晚的背脊,将枕头垫在她腰后。
“坐好,”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打磨光滑的桃木梳。
“让老公给你梳个头发。”
苏雪晚苍白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戏谑:
“难得贺先生亲自服务,那有劳了。”
他站在床沿,梳子轻柔地滑过她的长发,动作缓慢而专注。
当遇到打结处,他会用手先小心翼翼地理顺,再缓缓梳下,动作娴熟得仿佛私下里练习过无数次,生怕弄疼她分毫。
“好了。”
他将最后一缕发丝别到她耳后,从床头柜取来镜子举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这手艺,还满意吗?”
镜面流转的微光里,苏雪晚云鬓松挽,青丝如水垂落,衬得她苍白的脸泛起薄红,竟有了几分病中的娇慵之态。
她尚未开口,贺昀初已从身后拥住她,下颌轻蹭她梳顺的发顶,镜中交汇的视线缠着蜜糖,浓得化不开:
“这是哪家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咬耳朵的热气烫得她耳根轻颤,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蛊惑,
“偏偏便宜了姓贺的小子。”
镜中倒映的杏眼浮起粼粼波光,带着浅浅的笑意:
“没想到贺总,手还挺巧。”
“不嫌弃就好。”
他笑着吻她发旋,语气郑重如同起誓。
“那我给你梳一辈子,梳到青丝堆雪,梳到我们都老了,也天天给你梳。”
安静了一会儿,苏雪晚像是想到什么,语气有些低落,带着不确定:
“我这样隔三差五地请假,公司肯定也不乐意养闲人。
要不……我辞掉这份工作算了?”
“别胡思乱想,”
贺昀初立刻安抚她,
“你按规矩请假,天经地义。
外面的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现在唯一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把身体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亲昵。
“好。”
她顺从地点点头,感受到一种被全然庇护的安心。
“你再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妈会送饭过来。”
苏雪晚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今天是几号了?”
“1月7号,”
贺昀初温柔地回答,
“今天是腊八节。”
“腊八节?”
苏雪晚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恍然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我们不是约好和……”
贺昀初立刻知道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轻声接话,观察着她的神色:
“爸妈,还有尹市长和佘阿姨,他们都来看过你了,都很担心你。
我跟他们说了你醒了,他们等下也会过来。
但是雪晚,”
他握紧她的手,给予她全部的选择权。
“如果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以让他们先别来,一切以你的感受为重。
等你把伤养好,精神好了,我们再约时间,好不好?不急在这一时。”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许久,苏雪晚抬起头,看向贺昀初,脸上露出一抹释然又带着点勇敢的浅笑。
她回握住他温暖的大手,轻声说:
“没关系……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面对的呢?”
她顿了顿,目光依赖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声音虽轻,却充满了力量:
“再说,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