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可欣推开朱红色的院门,带着一身寒气迈过门槛。
鞋底在青石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她站在影壁前,望着院内正房透出的温暖灯光,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落子声,眼眶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尹先领正与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尹先栩在窗边对弈,黑白子在棋盘上错落有致。
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妻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即放下手中的棋子,眉宇间掠过一丝担忧:
“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先领,”
佘可欣的声音带着哽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话未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
“别着急,慢慢说。”
尹先领快步上前,握住妻子冻得通红的手。
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早上你问我去见谁,我没说实话。”
她抬起泪眼,目光中交织着愧疚与激动,声音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
“我是去见……我们的……女儿了。”
“女儿?”
尹先领一时没反应过来,眉头微微蹙起。
这些年来,「女儿」这两个字一直是他心里最深的痛。
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他的内心。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称呼与他们有关了。
“雪晚,我们的女儿雪晚......”
佘可欣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她没死,她还好好的,就在京市。”
尹先领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脊背撞到了身后的多宝阁,架上的一只青花瓷瓶微微晃动。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眼神从困惑转为震惊,又从震惊转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的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声音,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调:
“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那场车祸......警察都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怕惊醒了这个过于美好的梦境,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是真的......”
佘可欣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骗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瞒着我?”
尹先领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被蒙在鼓里的震惊与不解。
十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让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也失了分寸。
“我和爸爸也是在一次画展上偶然发现的,然后就一步步去确认......”
佘可欣试图解释,声音却淹没在哽咽中。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尹先领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水光。
这时,尹延君闻声从书房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画册。
看着儿子激动的模样,他沉声道:
“是我让可欣先不告诉你的。
就你这性子,知道了肯定第一时间就冲过去相认。
我们总得先把事情查清楚,确认无误后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尹先领激动地转身面向父亲,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
他突然顿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椅上,双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
这个在政坛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再抬头时,尹先领的眼眶已经通红,声音沙哑:
“她现在人在哪里?我要见她,现在就要见!”
“我们才查到,雪晚是在12岁时,被苏氏集团的苏益民和舒曼青夫妇收养了。”
佘可欣擦着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如果要相认,得先和养父母好好沟通。毕竟这十二年来,是他们将雪晚抚养成人。”
尹先领急切地追问:
“那你见到她了吗?她过得好不好?”
“其实,她已经到我们这院子里来过一趟了,是爸爸邀请她来讨论画作的。”
佘可欣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
“她挺优秀的,漂亮,善良,也很开朗......
眉眼,像极了你年轻的时候。”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担忧:
“本来约好今天看画展的,我特意做了她爱吃的点心。
可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好像住院了。”
佘可欣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
“而且从她先生接电话的语气来看,她似乎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所以我这才急着回来告诉你......”
尹先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
雪花还在零星飘落,但云层后已经透出些许阳光,在院中的积雪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他沉默良久,脑海中闪过十八年来每一个思念女儿的夜晚。
那些在深夜里无法入眠的时刻,那些在别人家孩子欢声笑语中暗自神伤的瞬间。
“准备一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明天,我们先去见苏家夫妇。
人家将我们的女儿养育得这么好,这份恩情,我们要当面感谢。”
他转身看向妻子,眼神温柔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至于雪晚......
不管付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她带回家。”
“这十八年欠她的,我们要用余生来弥补。”
佘可欣望着丈夫,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知道,这个家等了十八年的团圆,终于快要实现了。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将整个院子照得明亮温暖。
——
医院的病房里,苏雪晚被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唤醒。
睁开眼,透过朦胧的视线,只见贺霆兴和袁慧敏正站在病房里,两人脸上都带着关切的神情。
“爸,袁姨。”
她连忙想要坐起身,却被袁慧敏轻轻按住。
“快躺着别动。”
贺霆兴难得语气温和,
“雪晚,这件事爸爸一定会让章启华那边付出代价。”
“敢欺负我贺家的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谢谢爸爸。”
苏雪晚轻声说,声音还带着睡意。
袁慧敏将保温桶放在床头:
“阿姨给你炖了鸡汤,用的是老母鸡,文火慢炖了四个小时,趁热喝点,最是滋补。”
“谢谢袁姨。”
“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贺霆兴说着,和妻子一同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后,贺昀初在床边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眼中带着笑意:
“看来我们家雪晚有好多人撑腰呢。”
“贺昀初,雪是不是停了?”
她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病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嗯,天晴了。”
他打开佘可欣送来的保温盒,顿时一股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先吃点东西。”
保温盒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每一块都做得格外用心,桂花糕上撒着金色的桂花瓣,杏仁饼烤得恰到好处。
苏雪晚尝了一口点心,眼睛顿时亮了:
“这点心好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小馋猫,慢点吃......”
贺昀初宠溺地拭去她嘴角的碎屑,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还有桂花糖藕?”
她惊喜地看着最底层的食盒,那琥珀色的糖藕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从哪里买的?”
“是佘阿姨送来的。”
贺昀初笑着盯着她,眼神中带着了然,
“你今天原本约了她看画展,结果给忘了,对不对?”
苏雪晚低下头,声音渐渐变小,
“我没忘......我只是......”
她不安地咬着下唇,
“我这样故意爽约,是不是很坏?”
贺昀初抬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目光温柔而坚定:
“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
“我知道,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再说,他们让你等了这么多年,现在让他们等一会儿又怎么了?”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发抖的身躯,声音低沉而温暖:
“我们下午就出院。”
“先不回别墅,今天元旦,我先带你去散散心。听说西山梅园的早梅开了,我陪你去看看。”
他在她发间落下一吻,继续说道:
“晚上带你回家吃饭。我已经跟爸妈说好了,你哥也会回来。你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老公,有你真好!”
苏雪晚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