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
李锛转向徐芷虎。
北凉郡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叠朱砂银票递给陈繇:这些香火钱聊表心意,北凉自会为珷铛重铸金身,道长不必忧心。
福生无量天尊。
陈繇稽首行礼,道袍翻飞间已利落收好银票。
想去后山看看那丫头,不知可方便?
徐芷虎指尖轻抚剑穗。
郡主请自便。
待送二人出殿,陈繇回望满地残垣,指节飞速掐动天干地支。
山径蜿蜒处,李锛随徐芷虎行至后山菜畦,竹篱茅舍前挂着几串风干野菇。
姜拟?
连唤数声无人应答,推门只见简陋木桌上摆着半碗凉透的野菜粥。
徐芷虎指尖划过积灰的窗棂:这丫头......
改日再来?
李锛话音未落,山道忽然传来木桶晃荡声。
身着北凉婢女服饰的少女正拎着山泉蹒跚而行,见到徐芷虎时杏眼圆睁,待瞥见李锛,手中麻绳倏地勒出红痕。
姜拟!
少女闻言加快脚步,裙裾扫过沾露的野蕨,转眼已至门前。
水桶放下时溅湿了李锛的皂靴。
姜拟把木桶放在菜园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向徐芷虎:徐姐姐回来啦!
嗯,昨天刚到。
徐芷虎含笑点头。
什么时候过来的?姜拟问道。
才来不久。
徐芷虎笑意盈盈。
等我一下!姜拟说着快步跑进菜地,利落地摘了两根黄瓜。
洗净后递给徐芷虎和李锛:尝尝看。
见徐芷虎专程来珷铛看望自己,姜拟心里暖暖的,连带着对李锛也和善几分。
在这儿住得惯吗?徐芷虎会意地揉了揉姜拟的发顶。
比王府自在多了。
姜拟说着瞥见李锛已经大口啃起黄瓜,忍不住催促徐芷虎:这黄瓜可脆了,徐姐姐快尝尝!
现在不能吃生冷的。
徐芷虎婉拒道。
怎么了?姜拟满脸疑惑。
我有身孕了。
姜拟瞪大眼睛,指着李锛问:是他的?
对呀。
得到肯定的答复,姜拟这才认真打量起李锛——模样周正,就是吃相太急了些。
两根黄瓜全被他一人吃光了。
徐姐姐不吃就该还给我才对。
看什么看?
李锛被姜拟盯得浑身不自在。
我爱看哪儿看哪儿,你管不着。
姜拟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那你说我好看吗?
李锛突然问道。
凑合吧。
姜拟板着脸说:
至少比某个讨厌鬼强多了。
她说的自然是北凉王府里那位,从前总爱戏弄她,气得她连名字都不愿提。
我也觉得徐奉年挺招人烦的。
李锛深表赞同。
你认识徐奉年?
姜拟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然,我可是他姐夫!
虽然现在这小舅子八成想宰了他,但事实就是事实。
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姜拟气呼呼地警告:那家伙满肚子坏水,别被他带坏了。
好。
李锛温润的回应让姜拟很受用。
看在徐姐姐份上,她决定多了解他一些,至少该知道名字。
你叫什么?
李锛。
姜拟突然激动起来:你就是李锛?
75. 珷铛悟道,红衣骑鹤游凉州。
你听说过我?李锛疑惑地望着她。
姜拟立刻点头如捣蒜:
李前辈提起过你,说你是我的师兄。
原来李前辈早把底细都交代了——这位师兄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天生剑骨学什么都快,还胆大包天得罪了当朝天子......
“师兄?”
“算是吧。
”
李锛知道面前的姜拟,大概就是李纯罡提过的那位同样身负剑体的女子。
他姑且认下了这个小师妹。
接着,李锛问姜拟:
“前辈何时到的?”
“让我想想。
”
姜拟掰着手指数了数,很快答道:“六天前,和绿袍姐一起来的。
”
六天前——
李锛推算时间,那时他还在去北凉的路上。
看来李纯罡和绿袍姐离开上阴学宫后,就直接来了珷铛。
“李前辈和绿袍姐现在去哪儿了?”李锛又问。
“不清楚。
”
姜拟摇头:“他们没告诉我。
”
“好好练剑,争取将来超越李前辈,成为大离第二位女剑仙。
”
李锛扫了眼徐芷虎,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便随口应付姜拟两句,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姜拟急忙拉住他的衣角:
“师兄,等一下!”
“还有事?”
李锛停下脚步看她。
“师兄,你还吃黄瓜吗?”
姜拟热情地问道。
“不吃了。
”
李锛摇头:“已经饱了。
”
“那番茄呢?”
姜拟继续热情推荐:“现在番茄也熟了。
”
“不用。
”
李锛再次拒绝。
“要不带些豆角回去炒菜?”
姜拟仍不放弃:
“都是我亲手种的,每天用珷铛最好的山泉浇灌,味道绝对好。
陈道长他们问我要,我都没给。
”
听到这话,李锛瞥了姜拟一眼——
刚才自己不过吃了两根黄瓜,她就差点急眼,这会儿怎么突然这么殷勤?
“不必了!”
“师兄站久了腿酸不酸?我去给你拿个凳子。
”
姜拟蹦蹦跳跳钻进草屋,李锛与徐芷虎交换了个眼神——这丫头肚子里肯定憋着话呢。
转眼间她就扛着木凳出来,热络地招呼:
“师兄快坐。
”
李锛把凳子推给徐芷虎,直截了当问姜拟:“有事说事。
”
姜拟绞着衣角支吾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师兄,李老说您医术通天,能让死人还阳,当真么?”
“当真。
”
原来是要请自己救人。
李锛捻着袖口暗想,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虽说未必会应承——
“我的诊金可不便宜,”他挑眉问道,“带够银子了么?”
姜拟慌忙摸出几枚铜板,双手捧到他眼前:
“就这些...我知道差得远,往后定想法子补上。
”
这小师妹过得也忒清苦。
见她眼巴巴望着自己,念及李纯罡往日照拂,李锛心下一软,信手拈起一枚铜钱:
“既唤我声师兄,便算自家兄妹。
亲情价,收你一文足矣。
”
“说吧,要救何人?”
姜拟把余钱揣回衣襟,雀跃道:“想请师兄救我爹娘。
”
倒是个孝女。
既是父母至亲,帮了也不亏。
李锛正要应允,忽听徐芷虎在旁幽幽开口:
“救不得。
”
“为何?”姜拟愕然。
“他这起死回生的本事,需得全尸尚存。
你爹娘早已尸骨无存。
”徐芷虎指尖轻叩凳沿,“纵有通天能耐,也难为无米之炊。
”
姜拟惶惑地望向李锛:“师兄...果真如此?”
姜拟望向李锛寻求确认。
“嗯。”
李锛颔首继续解释:
“绿袍儿姐能起死回生,全因当年被李前辈封入玄冰棺。
若你双亲已尸骨无存,我确实无能为力。”
“这样......”
姜拟眼中光芒黯淡下来。
“师妹,铜钱物归原主。”
李锛递还铜钱时,姜拟却木然摇头拒不接受。
待二人走远后,徐芷虎突然开口:
“那丫头强撑镇定罢了,这会儿怕是正躲在屋里哭呢。”
李锛侧目问道:
“方才你拦我应承此事,恐怕不止是因她父母缘故?”
“自然。”
徐芷虎迟疑片刻压低声音:“关键在于她的出身。”
“有何特别?”
见李锛疑惑,徐芷虎警觉环视四周,凑近耳语道:
“她是前楚皇室血脉。”
“什么?!”
李锛瞳孔骤缩——这珷铛山的小师妹,竟是已被大离覆灭的前朝蒂裔?
“北凉王府知晓此事者亦不多,切记保密。”
徐芷虎郑重叮嘱。
“我明白轻重。”
李锛沉声应下,忽又追问:“是大柱国布局?”
“正是。”
徐芷虎点头道:
“西楚 ** 那年,家母将她带回府中抚养,至今已逾十载。”
“不想大柱国竟有如此柔肠。”
李锛刚感叹完,徐芷虎便摇头:
“你若这般想便错了。
”
“徐哓并非善类,他这番举动虽有怜悯之意,却也暗藏利用姜拟与西楚的心思。”
“倘若北凉被大离逼至绝境,令徐哓难以喘息,他定会将姜拟交给那位曹官子。”
“曹官子这些年为复辟旧楚四处奔走,若知晓西楚公主尚在人世,必会接走姜拟。”
“届时姜拟在西楚振臂一呼,大离腹背受敌,呵,大离皇蒂哪还有余力对付北凉……”
……
听闻此言,李锛对这位便宜岳父心生忌惮。
这岳父当真深不可测,算计得滴水不漏。
徐芷虎瞥了眼李锛,意味深长道:
“徐哓也是无奈,北凉基业庞大,却屡遭大离与北莽觊觎,若不未雨绸缪,恐有倾覆之危。”
“明白。
”李锛点头。
“当真明白?”徐芷虎追问。
“当真明白。”
徐芷虎神色稍缓,却听李锛又道:
“明白归明白,但知晓岳父手段高明,我自当留个心眼,免得哪天被卖了还蒙在鼓里。”
“徐哓从不算计自家人。
”徐芷虎正色道,“若他真敢动你,我立刻与他翻脸。”
“娘子这般护着我,心里踏实得很!”
李锛笑着环住徐芷虎的腰,她面颊微红,轻捶他胸口。
二人说笑前行,却在通往珷铛山的路口遇见一位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
李锛打量那埋头看书的道士,眸光微凝——此人竟走的是天道之路,待彻悟之日,或可直入陆地神仙境,甚至天下无敌。
珷铛山,果真藏龙卧虎。
“喂,骑牛的。
”
徐芷虎停下脚步,朝洪洗相喊道。
听到声音,正专注看书的洪洗相茫然抬头,看见是徐芷虎,下意识问道:大 ** 你回北凉了?
废话!徐芷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是没回来,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哦,也对。
洪洗相从青牛背上跳下来,望着徐芷虎又问:大 **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哦。
洪洗相木讷地应了一声,过了会儿继续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
徐芷虎说着打量起那头青牛,这么多年你还骑着它呢,什么时候下山?
不清楚。
洪洗相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珷铛山的景色看了这么多年还没腻?有机会还是早点下山吧,别学你师兄他们,把一辈子都耗在这儿。
洪洗相重重地点头。
这时徐芷虎拉着李锛走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夫君,李锛。
夫君?洪洗相盯着李锛愣住了。
洪道长好。
李锛主动打招呼。
,你好。
洪洗相迟钝地回应。
李锛接着问:洪道长在看什么书?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