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远比周不言预想的要深,也更狭窄。两侧的木板墙挤压过来,上面布满了霉斑和可疑的深色污渍。松明子的火光在这里显得格外珍贵,却也格外无力,只能照亮脚下和前方有限的范围,光线之外,是更加浓重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那股混合着腐木、陈药和变质檀香的气味在这里愈发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那微弱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指引着方向。
周不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四周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银针夹在指间,符箓扣在掌心,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袭击。
走廊两侧似乎有一些房间,门都破损不堪,或虚掩,或洞开,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更加陈腐的气息。周不言没有贸然进去查探,他的目标明确——声音的来源,走廊最深处。
终于,他走到了尽头。
这里是一扇相对完好的木门,比其他的门要厚重一些,但也同样破旧。门上没有锁,而是被一根粗重的木棍从外面死死顶住了。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正是从这门后传来!
门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符箓!
黄的、紫的、红的,纸张新旧不一,笔迹各异,有些是正统的道家镇邪符,有些则是周不言之前捡到的那种风格诡异的巫傩符咒。这些符箓层层叠叠,几乎将整扇门覆盖,构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封印。
是什么东西,需要被如此严密地封锁在里面?而里面,又怎么会传出活人的呜咽声?
周不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他凑近门缝,压低声音问道:“里面有人吗?”
呜咽声猛地一停。
片刻的死寂后,里面传来更加急促的、用身体撞击门板的闷响,以及一种被极力压抑的、喉咙破损的嘶嗬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哀求。
真的有活人!而且似乎是被囚禁在这里的!
周不言不再犹豫。不管这里面曾经关过什么,现在首要的是把活人救出来。
他伸手去搬那根顶门的粗木棍。木棍沉重异常,入手冰凉,上面似乎也刻着一些模糊的符文。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将木棍移开。
就在木棍移开的瞬间,门上那些层层叠叠的符箓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似乎某种平衡被打破了。一股更加阴寒的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漏出来。
周不言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松明子的火光瞬间涌入这个狭小的房间。
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一堆干草。而就在干草堆上,蜷缩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上脏得看不出原本面貌。他的嘴巴被一块破布死死勒住,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咽。他的双手双脚也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因为长时间的挣扎,手腕脚踝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看到光线和周不言,少年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度恐惧和哀求的神色,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拼命向角落里缩去,仿佛周不言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周不言心中一震,一股怒火涌起。是谁如此残忍,将一个少年囚禁在这种地方?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快步走上前。
少年依旧恐惧地看着他,尤其是看到他手中的松明子和一身道袍,颤抖得更加厉害。
周不言没有立刻给他松绑,而是先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生命体征微弱,极度虚弱,受了风寒,伤口有感染迹象,但似乎没有中邪或被煞气侵蚀的征兆。这让他稍稍放心。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勒住少年嘴巴的破布。破布取下,少年立刻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嗬嗬声,却因为极度惊恐和虚弱,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模糊地哀求:“……走……快走……鬼……有鬼……”
“没事了,暂时安全了。”周不言温声安慰,同时用银针迅速在他几个安神定惊的穴位上轻轻刺了一下,渡过去一丝微弱的道炁。
少年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但眼神里的恐惧丝毫未减,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周不言又用随身的小刀割断了他手脚上的绳索。处理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时,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专业,又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小心撒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低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你关起来的?”
少年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但依旧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微弱:“……哑……阿巴……阿巴……”他指着自己的嘴巴,用力摇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不言心中一沉。这是个哑巴?
少年又急切地用手比划着,指向门外,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然后双手做出一个跳跃的动作,又指着自己的后背,最后拼命摆手,意思是:外面有会跳的怪物,很可怕,快跑!
他是在说门外那具僵尸?难道他见过?或者说,他就是因为这具僵尸才被关在这里的?
周不言还想再问,忽然——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从门外厅堂的方向传来!
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是那根当做门闩的树枝?还是……
周不言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对少年快速说道:“躲在这里别动,千万别出声!”
他一个箭步冲出小房间,回到走廊,疾步向厅堂冲去!
当他冲出走廊口,看清厅堂内的情形时,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只见厅堂门口,那根他重新卡好的树枝门闩,竟然从中断裂了!
而原本被他用符箓和银针镇住、僵立不动的僵尸——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几张飘落的、已经失效的黄色符纸,和他那几根被崩飞扭曲的银针!
冰冷的山风混合着雨水,从洞开的大门疯狂倒灌进来,吹得火塘里的松明子火光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整个厅堂空荡荡的,除了风雨声,死寂一片。
那鬼东西……挣脱了镇压?!
它去了哪里?!
是自行离开,还是……被那神秘的铜铃声召走了?
亦或是……它其实一直能被某种东西控制,之前的镇压只是假象,此刻才真正露出了獠牙?
周不言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猛地想起少年那恐惧到极点的眼神和手势。
会跳的怪物……极其可怕……
他之前对付那僵尸,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更是耗费心血画了血符才勉强镇住。如今它挣脱束缚,若是再次遭遇,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转身就想回走廊带上那个哑巴少年。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响,突然从……头顶的楼板上传来!
周不言的身体瞬间僵住,猛地抬头,看向那被黑暗笼罩的、腐朽的屋顶。
声音……来自楼上?
这鬼客栈,还有二楼?!
而那具失踪的僵尸……难道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