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堤坝一旦崩溃，那下面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前一刻还疯兽一样嘶吼撞墙的土肥原良介，这会儿蜷缩在牢房角落，像一条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死狗。
他的额头撞的血肉模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但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眸子，已经彻底没了神采，变得空洞，涣散，就像一潭死水。
骄傲，信仰，还有那个坚不可摧的武士道精神...所有支撑他作为一个帝国精英特工的支柱，都在“挚友惨死”这记精准无比的重锤下，被砸的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王大力和刘三金等人隔着铁门的观察口，看着里面那个彻底垮掉的身影，一个个都觉得后背发凉。
他们宁愿看到对方在酷刑下咬牙不屈，也不想看到现在这副灵魂被活活抽走的样子。
组长的手段，已经不是他们能想明白的了。
这不是审讯。
这是诛心。
楚风推开厚重的铁门，慢慢走了进去。
他没有看那两个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军统审讯员，只是平静的走到土肥原良介面前，就那么高高在上的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现在，可以聊聊了？”
土肥原良介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珠，麻木的看着楚风，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某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没有回答，只是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嘴唇开合，发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声音。
“水...给我水...”
王大力立刻端来一杯水，粗暴的递到他嘴边。
土肥原良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颤抖的捧住杯子，将整杯水都灌了下去，一部分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他血污斑斑的囚服。
喝完水，他仿佛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他看着楚风，眼神依旧麻木，开始断断续续的，跟做梦一样的开口。
“你赢了...活阎王...你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像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
“我的任务，是天谴计划...但那只是...只是一个开始...”
监听室里，林晚秋和苏月璃屏住了呼吸，飞快的记下每一个字。
楚风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听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流干最后一滴血。
土肥原-良介的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他空洞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回忆的恍惚。
“在帝国，有一个绝密的战略计划...由参谋本部最高层直接制定...它的名字，叫做八岐。”
“八岐？”
楚风的眉头微微一皱。
土肥原良介像是没有听到他的疑问，自顾自的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凉。
“传说里，八岐大蛇有八个头，八条尾巴，身子横跨八座山谷，它走到哪儿，哪儿就什么都不剩，生灵涂炭...它就是毁灭的化身。”
“八岐计划，就是要从八个不同的方面，像八岐大蛇一样，彻底吞噬掉山城，摧毁你们最后的抵抗意志。”
监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苏月璃和林晚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骇然。
一个天谴计划就足以让整个军统高层陷入巨大的危机，而这，竟然只是一个更庞大战略计划的开始？
土肥原良介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背诵一篇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悼词。
“第一个蛇头，是经济。用海量的，足以以假乱真的伪钞，冲击你们脆弱的法币体系，制造恶性通货膨胀，让民怨沸腾，让你们的政府信誉破产。这个计划，代号伪钞风暴，已经...已经启动了...”
“第二个蛇头，是军事。渗透你们的兵工厂，破坏你们的后勤补给线，在关键时刻，让你们前线的枪里没有子弹，炮膛里没有炮弹。”
“第三个蛇头，是民心。挑动难民跟本地居民的矛盾，散播失败主义的言论，摧毁你们的民族自信，让你们从内部开始腐烂。”
“第四个蛇-头，是政治...”
他一个接一个的说，每一个蛇头，都代表着一个阴险到极致，歹毒到极点的领域。
从经济，军事，民心，政治，到文化，情报，工业，还有农业...几乎涵盖了维持一个战时政权运转的所有命脉。
这张由八岐计划编织的巨网，是如此的庞大，精密而又恶毒，让监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窒息。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之前所面对的影小队也好，天谴计划也罢，都不过是这条八岐大蛇身上，一片微不足道的鳞甲而已。
楚风的脸色，也从来没有这么凝重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土肥原良介这种级别的特务头子，会亲自下场执行天谴计划。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终极任务，那只是他为了掩护更庞大的八岐计划全面启动，而抛出来的一个烟雾弹！
楚风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土肥原的叙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谁是你的继任者？谁在负责伪钞风暴？”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精准的刺入了土肥原良介那已经麻木的神经中枢。
他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叙述，戛然而止。
他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竟然重新燃起了一丝诡异的，回光返照般的神采。
他看着楚风，嘴角咧开，露出一排被血染红的牙齿，发出一阵嘶哑又病态的狂笑。
“嗬嗬...嗬嗬嗬嗬...”
笑声在死寂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极致的轻蔑，跟一丝对于即将到来的毁灭的...怜悯。
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胜利者，而是一个即将被巨兽吞噬，却还不自知的可怜虫。
监听室里，王大力等人被这阵诡异的笑声，笑得浑身汗毛倒竖。
楚风的瞳孔，猛的一缩。
土肥原良介的笑声停了下来，他死死的盯着楚风，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一字一顿的说。
“我的继任者？不...”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合了骄傲与疯狂的诡异。
“他是一个真正的幽灵，一个行走在光明之下，却不存在于任何档案中的人...”
土肥原良介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狂热的光芒。
“他的代号，叫白狐。”
“找到他，你们...才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
土肥原良介眼中所有的神采，一下就变成了决绝的死寂！
他猛的将自己的头，狠狠的撞向了身后那面由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坚硬冰冷的墙壁！
“砰-！！！”
一声沉闷到让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巨响！
鲜血跟脑浆，一下子就在那片灰墙上，炸开了一朵妖异又惨烈的红花。
他的身体，跟一滩烂泥一样软软的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这个让整个山城都为之颤抖的帝国之花，这个意志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特务之王，最终，用一种最惨烈，最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他扞卫了自己作为帝国武士，那最后的一丝尊严。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两个军统审讯员早就吓得面无人色，瘫倒在地，几乎昏厥过去。
王大力和刘三金等人也是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楚风，静静的站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眼神，却像是两团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火，冰冷，而又明亮。
“白狐...”
他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到极点的弧度。
土肥原良介死了，但他留下了一份庞大又致命的遗产。
一场看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百倍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