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怏亦对面前的这幅景象感到意外,可他也没想过要出手,只将目光转向那女子。
他曾听说过神仙无论如何不能对凡人出手,否则便是干扰凡人命数,可他认为那不过是仙界假清高的说法,只是因为火没有烧到他们身上,所以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实际上,如果伤到了自己珍视的东西或是伤到自己,手上的仙力便是这些凡人难以承受的怒火。
他很好奇,这女子会怎么做。
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等待女子印证他的想法——
白雅觉得耳尖发烫,心中翻腾着什么,有一股一股的热气在向她脸上涌去,灼烧得她的脸颊紧绷发胀。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却无法熄灭她眼中那两簇幽暗的火苗。那火苗在她眸底静默地燃烧,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仿佛正死死攥着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东西。
“呦,小妮子,你在这……”
严大看着面前这女子一副俨然要发怒的神情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想再调戏一二,手掌将要再抬起时,突然听到面前的女子人说话了。
“人间有言道……”
“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
白雅认得出,此人衣衫是织造百里缎,手中是寺山玄铁价值千金,腰间是上好的辟邪紫罗玉,即使如此还不满足,她将北芒花给了他,他却以欺杀为乐。
白雅最恨恃强凌弱之人,她阅古卷万千,无论是夫强纲约妻,父无故责子,还是君以权侵臣,她都厌恶之至。
她心中像堵了千丝万缕的线,游离缠绕着解不开。
慢慢抽丝剥茧,却只看见黑暗中渐渐清晰的字迹——
“杀了他。”
一个低沉的声音神出鬼没。
千丝万缕的黑色丝线爬上白雅的眼珠,白雅眼中逐渐变得混浊。
帝怏腰间的铃铛突然激烈地振动起来,在这阴雨绵绵的林间下显得格外诡异。
帝怏皱着眉看向白雅,果然发现她有些不正常,身上弥漫着死气,眼神正死死盯着狂笑的男人。
那眼神……
帝怏垂眸思索,她身上有桂魄椟的气息加重了,此刻铃声大作,说明那其中之物离她很近。
“杀了他。”那低沉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又带着些不容置疑。
白雅眸中带火,转瞬抽出阡淮腰间悬挂的佩剑。
在她刺出的前一秒——
帝怏即刻提气,催动法力,一掌震碎通天镜。
他没兴趣救这些蝼蚁的命,况且桂魄椟吸收越多冤魂就能越早破裂,就让他们以死来献祭吧。
不过他现在冒用他人身份,既然他要坐收渔翁之利,打碎这碍事的镜子,他也不用假意去拦了。
帝怏勾勾唇角,知道这里不一会儿便血流成河。
看吧,仙界虚伪至极。
严大亲眼看着白雅笔直向他袭来,却不以为意,依旧口出恶言,甩着铁锤轻蔑非常。
“你个小娘们,别给脸不要脸。”
严大随意举起铁锤抵挡,不料白雅剑锋一转,并未正面攻击,而是瞬息绕至身后,直接挑断了严大脚筋。
“不要!”一个尖锐的女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她之前听见了两次的那个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白雅顿了顿,眼神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可那声音与严大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只一秒白雅的眼睛重新变得血腥混浊。
又是一道寒光闪过。
严大叫声凄厉,痛苦倒地,两个铁锤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震得地都抖了抖。
突然变故让众人呆在原地,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瘦削女子有如此功力。
片刻后,反应过来,周围的乌合之众一齐张牙舞爪地涌向白雅。
帝怏不动声色避开人流,移之外圈,置身事外。
与此同时,又是两剑,锋利的剑锋滑过跪地男人的手腕,男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回荡在山林中。
动作之快让众人只看到白色的残影,一时之间攻守互换,向白雅涌去的人流停下,像波涛撞上石壁,没有人赶上前,谁都不想自己成为躺在地上的下一个。
白雅转过身,众人才看清这个身材单薄的女子眼神中透出的浓厚杀气,好像一瞬间变了一个人。
“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
众人哆哆嗦嗦,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有人喊了一句——
“快跑!”
众人转过身喊叫着慌忙四散逃命,没人注意到白雅提起一个笑。
白雅几步追上背对她逃跑的人群,剑气鬼厉,劈上众人。
不一会儿,横尸遍野。
“慢了。”
白雅负剑而立。
山风掠过她染血的肩头,带着腥甜气息卷向身后苍茫的旷野。那柄古朴的长剑仍紧握在她手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嶙峋突起,蜿蜒的鲜血自虎口处不断渗出,沿着剑脊上深刻的纹路缓缓爬行,像是一条有了生命的赤色游蛇。
那血珠行至剑格处稍作停留,而后坠向殷红的剑穗。饱浸鲜血的丝绦已不复往日轻盈,沉甸甸地承托着这份重量,任由血珠在末端凝聚、拉长,最终挣脱束缚,滴落在脚下焦黑的土地上。
“嗒。”
又一滴落下,在干涸的尘土中绽开一朵小小的、艳丽的花。
一滴,一滴,连续不断的赤色玉珠。
帝怏站在一边,静静看一切的发生。
她剑术了得,身手矫健,他与之一战,他没有五成把握能赢,真是可惜了。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水顺着白雅额角流下,把剑上的血液冲刷殆尽,雨点拍打树叶,伴着雷,轰轰隆隆的,吵得人耳朵像被蒙住了一样听不清楚周围的一切。
白雅像抽干了气力,剑插在地上,勉强撑着身体。
帝怏端详着白雅。
她看起来清醒了,眼中的混浊退却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没反应过来周遭发生了什么,只茫然地偏头看看脚边立着的剑,又扫视了周围的陈尸。
帝怏以为她要丢掉剑,惊恐地瘫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人,伴着雨哭。
意料之外的——
白雅强撑着站起来,捧起笛雀的尸身放在花丛中没有撒到药粉的地方,将花身弯折,直接碾碎在笛雀身上。
她只想试试,北芒花生长周期短一定有其道理,虽然她不甚明白,但说不定可以使伤口加速愈合。
恍然间她心间不断地重复着——求求了,救救它。
可是等到她醒悟过来,又只能苦涩无比。
求谁呢,求神吗?她自己不就是神,可她无力回天,她的同情根本无足轻重,她救不了任何人,她只能求求虚无缥缈。
求的是什么?
也许只是一个心安理得,一个心诚则灵。
狂风吹动帝怏衣襟,帝怏垂眸看向腰间,铃铛也随着这大风摇摆起来。
一时间,笛雀血肉快速重塑回流,胸脯更快地起伏,恢复了阵阵心跳,迷迷糊糊叫起来。
“叮叮,啾啾。”
没过太久,那如风铃一般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家伙看起来身手矫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因为用力太过,脚掌陷入污泥中,扑棱着翅膀,低低飞起来。
白雅松了一口气,摸了摸笛雀的头。
“对不起啊。”
笛雀依赖地蹭蹭白雅的手指。
笛雀毛茸茸的撒娇,白雅知道它对她是亲近的。
不过她还是铁石心肠地躲开,又恢复冰冷冷的表情,站起来。
地上的人,还有一个活着。
严大惊恐地看着白雅跌跌撞撞走向他,他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走,可此时他手脚筋具断,只能如泥鳅一般蠕动在泥水里。
“别……别别杀我!“
白雅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从小包中抓出一把药粉,捻着手指,撒在严大伤口上。
“不会杀你。”
严大心中刚燃起希望,下一秒白雅的声音像从地狱传来,让他疯狂地蠕动想要躲避白雅撒药的手。
“七金散,听过吧,你日后——”
“手脚筋再也别想愈合。”
“啊啊啊!不要!不要!滚开!你滚开!”
男人绝望地嘶吼,好像能感觉到鲜血一寸一寸从身体中流淌出,那种感受生命脆弱的无力感终于把他吓晕了过去。
白雅越发撑不住身体了,只是一个劲向前走,她要离开这里。
帝怏跟在她之后,看她摇摇晃晃强撑着要离开,他现在无比确信,只要跟着她,一定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终于,白雅体力不支晕倒在地,模糊间她只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凭空出现,接住了她。
随后便晕死过去。
女子一袭红衣,看着怀中的人,漂亮的眉宇间尽是担心。
“我来晚了。”
随即抬手间,整个时间河不再流淌,随着一团蕴含着能量的光球轰的绽开,万事万物都陷入了沉睡,静止在原本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女子看了看那柄属于阡淮的剑,如今沾占满了血迹,又看了看那个以易容术假扮的“阡淮”,垂眸思索后,叹了口气,轻柔地将手抚上了白雅的眼睛,轻轻抽取,提出了被带入时间河的白雅的真身,一瞬间时空扭曲,二人双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