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安全点位于一座废弃多年的天文台地下深处,这里曾经是观星者一脉某个旁支的隐秘观测站,后来因星象能量变迁而废弃,但基础的能量屏蔽和生存设施尚算完好。比起之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工厂仓库,这里至少干燥、洁净,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星辰的宁静气息。
清窈将依旧沉睡的星昼小心地安置在临时铺设的床铺上,为他盖好保温毯,又将那枚生物监测器贴在他的胸口,看着那稳定的绿色微光,才稍稍安心。她直起身,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身体晃了晃,连忙扶住冰冷的金属墙壁才稳住身形。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精神透支,再加上厉墨琛“死而复生”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她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
她强迫自己走到角落的水槽边,用冷水扑了扑脸,刺骨的冰凉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的女人,她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她转身,看向安静坐在不远处一把旧椅子上的北辰。他依旧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拘谨而脆弱。但清窈注意到,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耳廓微微动着,似乎在捕捉着周围的细微声响,包括她刚才的动静。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温暖:“北辰,我们暂时安全了。这里是妈妈以前……学习过的地方。” 她没有提及观星者,只是用一个模糊的指代。
北辰没有抬头,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清窈的心微微一颤。这是回应!虽然微弱,但确实是针对她话语的回应!不再是全然的无视!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发。但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时,北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没有躲开,但那瞬间的紧绷,让清窈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她明白了。五年的隔阂与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她缓缓收回手,没有流露出失望,只是轻声说:“饿了吗?妈妈去准备一些吃的。”
她起身,走向储备食物的区域,开始默默地加热流质营养剂。整个过程中,她能感觉到,北辰的目光,似乎偶尔会极其短暂地、飞快地扫过她的背影。
这种被默默注视的感觉,让她既心酸,又涌起一股新的力量。
就在她将加热好的营养剂端过来时,安全点内那个极其隐秘的、只有她和安德森知道的紧急通讯信道,发出了接收到信息的微弱提示音。
清窈动作一顿,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会是安德森吗?还是……
她放下餐盘,走到通讯器前,点开了那条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
发信人标识是一片虚无,但信息的编码方式,带着一种她熟悉的、属于厉墨琛的冷硬风格。
信息内容同样简洁,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位置已确认相对安全。
星昼体内残余污染能量标记已被我远程标记,可误导追踪24标准时。
北辰体内能量场出现异常波动,与‘钥匙’共鸣度疑似提升,密切观察,避免刺激。
内鬼线索指向总部档案部高级主管‘周明’,证据链正在固化。
‘奥贝隆大赛’决赛阶段,潘多拉将展示部分‘烛阴’遗物,是机会亦是陷阱,谨慎评估。
保持静默,非生死危机,勿联。”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没有一句关于他们刚刚那场仓促而尴尬的重逢。只有一条条冰冷的信息和指令,像一份战况简报。
清窈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一股混杂着怒意和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就这样?在那样出现之后,就这样用几条信息打发她?连一句“你还好吗”都没有?
但她的理智迅速压下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她看着信息里的内容——星昼的暂时安全有了保障,北辰的状态变化得到了“官方”确认(虽然是用这种冰冷的方式),内鬼有了更明确的指向,大赛决赛的关键情报……
每一条信息,都至关重要。厉墨琛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无法亲身守护的时候,尽可能地为她和孩子们铺路,提供庇护和方向。
他依旧在布局,依旧在黑暗中挣扎。而她和孩子们,既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部分。
清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冷静。
她明白厉墨琛的意思。现在不是纠缠于个人情感和解释的时候。敌人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星昼需要稳定的环境恢复,北辰需要耐心的引导,而隐藏的毒蛇和庞大的星蚀,不会因为他们家庭的悲欢离合而停下脚步。
他们需要……暂时和解。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保护两个孩子,活下去,并赢下这场战争。
这种认知让清窈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删除了信息,清除了记录。然后,她端起那碗温热的营养剂,重新走到北辰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触碰他,只是将碗轻轻放在他旁边的矮几上,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吃点东西,北辰。我们需要保持体力。”
说完,她便转身去照顾星昼,没有再多看北辰一眼,给他留出了消化和选择的空间。
她选择了接受厉墨琛传递来的“暂时和解”的信号。将所有的疑问、心痛和愤怒,都强行压下,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现在,她是战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星语者”,唯独……不能是被丈夫谎言所伤的、需要安慰的妻子。
为了孩子,他们必须将这尴尬而心痛的重逢,转化为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合作。
地下天文台内,一片寂静。
只有营养剂散发出的微弱热气,以及清窈照顾星昼时轻柔的动作声。
北辰依旧低着头,良久,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营养剂。
为了孩子。
这成了此刻维系着这个破碎家庭,最沉重,也最现实的纽带。
就在清窈强迫自己接受这冰冷现实的同一时刻,那绝对的、曾被厉墨琛强行撕裂的虚无之中,正回荡着远比现实维度更为狂暴的能量余波。
厉墨琛的“意识”并未完全回归这片死寂。强行突破维度壁垒的代价远超预估,他此刻的状态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糟糕。那凝聚的能量虚影几乎耗尽了他在漫长“潜行”中积攒的大部分本源,此刻的他,更像是一缕残存的精神烙印,在虚无的狂风中飘摇,维系着存在的量子印记布满了细微的裂纹,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剧痛无处不在,如同亿万把锉刀在反复打磨着他的灵魂核心。但比这剧痛更噬咬他的,是清窈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那混杂着震惊、泪水、无法置信,以及被深深刺伤的……清醒与疏离。
他“听”到了她压抑的哽咽, “感觉”到了她指尖的颤抖,更清晰地“看”到了她最终别过头去,用力抹去泪水后,那强行筑起的、冰冷的理智壁垒。
他知道,那道裂痕,或许比他灵魂上的裂纹更深,更难弥合。
但他别无选择。
安德森刚刚通过加密频道传来更紧急的情报——赵启明虽然精神受创,但在被控制前,似乎还是发出了某种未能被完全拦截的预警信号。厉煊的势力如同被惊扰的蜂群,活动骤然加剧,正在动用更高级别的权限,大规模扫描城市能量异常。而潘多拉基金会那边,对“星语者”的关注度也骤然提升,其内部网络检测到针对“溯源之种”设计理念的、超越常规技术层面的分析指令。
风暴正在以远超他预期的速度汇聚。他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不得不提前现身,也因此暴露了更多底牌。
他必须争分夺秒。
强忍着意识即将溃散的眩晕感,厉墨琛将那残存的力量,再次凝聚起来。他无法再直接干预现实,但他还能做最后一件事——通过那微弱的量子链接,极其小心地、如同用最细的丝线牵引,去“触碰”星昼体内那股已被他标记的残余污染能量。
这不是治疗,而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他将自己的部分量子特征,如同保护色般,覆盖在那股污染能量之上,制造出一种仍在活跃、但坐标模糊的假象,用以误导可能存在的追踪。这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但也进一步加剧了他自身的消耗。
做完这一切,他的“意识”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这片永恒的虚无。
而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牵引力的能量波动,从现实维度传来——是北辰!
并非之前那种死寂的平静,也不是记忆复苏时的混乱狂暴,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与某种庞大存在产生共鸣的、低沉的“嗡鸣”。这波动极其隐晦,若非厉墨琛此刻与他的量子链接因之前的能量爆发而短暂增强,几乎无法察觉。
“钥匙”共鸣度提升!
厉墨琛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之前的感应没错!北辰不仅是星蚀的“作品”,更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钥匙”!潘多拉基金会(或者说其背后的星蚀)如此执着于找回他,甚至可能在“奥贝隆大赛”决赛展示“烛阴”遗物,其根本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进一步测试或激活北辰这把“钥匙”!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共鸣度提升,意味着北辰与星蚀计划核心的链接更深,也意味着他可能更容易被对方感知和控制,甚至……可能在无意识中,引动未知的风险!
他必须尽快铲除内鬼,拿到更多关于星蚀和“烛阴”遗产的核心情报,才能找到切断这种共鸣、真正解救北辰的方法。
时间,前所未有的紧迫。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晰的意志,将关于北辰异常波动、内鬼线索(周明)以及大赛决赛的关键警告,压缩成那条冰冷的信息,发送给了清窈。
他无法给予她温存和解释,只能给予她情报和警告。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残酷的。
信息发送成功后,那维系着他最后存在的力量终于耗尽。厉墨琛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失去了锚点,向着虚无的深渊缓缓沉沦……
在最后的意识碎片中,他“看”到的,是清窈强撑着照顾孩子的坚韧背影,是星昼平稳的睡颜,是北辰那低着头、却仿佛与整个黑暗宇宙隐隐共鸣的轮廓……
为了他们。
他必须从这深渊里,再次爬出去。
虚无,重新吞没了一切。
但这一次,那沉沦的黑暗中,似乎多了一丝不甘寂灭的、疯狂燃烧的执念。
现实维度,地下天文台内。
清窈并不知道厉墨琛为了那几条冰冷的信息,付出了何等代价。她只是按照信息的指引,开始规划下一步行动。
她走到通讯器前,联系了霍恩教授,以“星语者”的身份,确认了自己将如期参加“奥贝隆大赛”的决赛,并委婉地请求教授,能否通过其医疗界的人脉,为她准备一些针对“特殊能量紊乱后遗症”的温和调理方案——这是为星昼准备的借口。
然后,她回到北辰身边,看着他终于开始小口地、缓慢地进食那碗营养剂。
她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急切和悲伤,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大地般沉稳的守护。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只是悬在半空,掌心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纯粹的观星者安抚能量,如同夜空中最温柔的星光,缓缓笼罩着北辰。
这一次,北辰没有明显的抗拒。他进食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只是那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
清窈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为了孩子。
这条路再难,她也会走下去。
暂时的和解之下,是各自在黑暗中的跋涉,与共同指向未来的、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