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无声,滑行于万古死寂的冥河。
墨色河水粘稠,不起微澜,却承载着小舟以恒定而诡异的速度驶向未知的黑暗。两岸高耸的漆黑岩壁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唯有骨舟散发的惨白磷光,如同宇宙尘埃般渺小脆弱,是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存在。
石硬屹立船头,身形如礁石般稳固。他的面色依旧苍白,气息却不再虚浮,幽泉境后期的寂灭道基在持续吸收周遭精纯死气下,逐渐稳固,甚至隐隐向着更深处锤炼。
然而,真正的考验并非真元的恢复,而是那无休无止、直透魂髓的残念低语。
构成骨舟的万千兽骨,曾是强大异兽的残骸,被镇狱之力炼化为渡器,其内禁锢的残存兽魂早已磨灭灵智,唯剩最本能的痛苦、饥饿与滔天怨念,化作无形无质的意念冲击,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识海。
初时,石硬仅能凭借寂灭道源那冰冷的意志力强行硬抗,如同逆水行舟,每一刻都消耗巨大,心神疲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极致的压力与煎熬下,他的心境反而逐渐沉静下来。
《镇狱书》残篇中那些关于“镇魂”、“寂心”的残缺符文,在他脑海中不断流转、组合、推演。他刻画在洛惊鸿周围的屏障虽有效,却太过被动,且消耗惊人,非长久之计。
“一味抵御,终是下乘。” 识海中,老怪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少了几分浮夸,多了几分凝重与…引导的意味。“寂灭之道,非仅毁灭,亦为终结,为归墟,为万般杂念之最终归宿。这些残念虽烦厌,其本质亦是‘念’,是‘意’,是魂力之残渣。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
石硬心神猛地一震。老怪物的话语,如同一点星火,骤然照亮了他脑海中那些纷乱残缺的符文!
是啊!寂灭道源可吞噬万物死气、能量,为何不能吞噬这无主的残念?这些残念虽是毒药,但若能炼化,岂非也是壮大神魂的资粮?即便无法完全炼化,能否以寂灭真意,将其“归寂”、“镇压”?
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不再将神识死死缩于识海被动防御,而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出,如同张开一张无形的网,主动去接触、去感知那无处不在的残念低语。
瞬间,更加庞大杂乱的痛苦、饥饿、怨毒意念如同洪水决堤般冲入他的感知!各种光怪陆离、破碎恐怖的画面冲击着他的意识:巨兽被撕裂吞噬的痛苦、被永世禁锢的绝望、对一切生灵魂魄的贪婪渴望…
石硬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主动接纳远比被动承受带来的冲击更大!
但他咬牙死死撑住,寂灭道源在识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不再是简单的阻挡,而是尝试着去分析、去分解这些杂乱的意念流。
痛苦?寂灭之下,何来痛感?
饥饿?万物终焉,皆归虚无,何须吞食?
怨毒?一切情绪,终是虚妄!
他以自身坚定不移的寂灭道心为根基,将涌入的杂乱意念强行剥离其情感色彩,只余下最精纯的、无属性的魂力本源,以及那些承载着残念本源的破碎规则碎片。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每一次剥离,都伴随着心神巨震,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那海量的负面情绪同化,堕入疯狂。
但石硬的心志历经磨难,早已坚如铁石。他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寂灭道源如同最精密的熔炉,疯狂炼化着涌入的“杂质”。
渐渐地,他摸索出了一些规律。这些残念虽杂乱,但其核心的“念波”频率,似乎与构成骨舟的兽骨种类、以及它们陨落前最深刻的执念有关。若能把握其频率,或许…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的骨舟。神识细细扫描过每一根兽骨,感受着其中残念最细微的波动差异。
同时,《镇狱书》残篇中那些关于“镇”、“封”、“寂”的符文再次浮现心头。这些符文看似是用来封印外物,但其内核,无不是以无上寂灭真意,强行镇压、平息一切躁动与混乱。
“外镇万邪,内寂心魔…”石硬喃喃自语,眼中幽光越来越亮,“若将这镇压外邪之符文,反用于自身识海,以自身寂灭道意为基,构筑一层内在的‘心狱屏障’,岂不能从根源免疫此类神魂侵蚀?甚至…可将些许炼化不了的顽固残念,引入这‘心狱’之中,慢慢磨灭?”
想到便做!
他再次并指如剑,但这一次,并非刻画于外,而是以指为笔,以神为墨,以自身识海为卷,开始虚空勾勒那些玄奥无比的镇狱符文!
第一个符文落下,识海剧震,神魂如同被撕裂!
第二个符文勾勒,道基摇曳,仿佛要崩塌!
第三个符文成型…石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以自身识海为基,构筑神通符阵,其凶险程度,远超在外界施法百倍!这是真正的于刀尖上起舞,于神魂间开辟!
但他没有停止。寂灭道途,本就是向死而生!畏惧风险,何谈寂灭?
他忍受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以无上意志,强行将一个个残缺的镇狱符文打入自身识海深处,并以自身寂灭道源为引,将其串联、组合,试图构建成一个内在的、无形的防御体系。
失败,吐血,再尝试…
符文崩溃,神魂受损,重新凝聚…
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痛苦冲击,几乎要将他逼疯。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与专注中,他对寂灭道源的理解,对《镇狱书》符文的感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深、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将最后一个领悟出的、代表“永黯”与“归墟”的全新符文(由数个残缺符文组合推演而成)艰难地打入识海核心时——
嗡!!!
整个识海猛地一震!所有原本杂乱闪烁、濒临崩溃的符文骤然间光芒大盛,彼此勾连,形成一个极其复杂、深邃、散发着绝对死寂与镇压气息的立体符阵!
符阵成型的瞬间,原本汹涌冲击的残念低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声势骤然减弱了大半!剩余渗透进来的些许杂念,也被符阵自动吸收、卷入核心那“永黯”符文之中,缓缓磨灭、分解,化为最精纯的魂力滋养着石硬的神魂!
永黯心狱!
一道明悟划过石硬的心头。他于此绝境冥河之中,凭借《镇狱书》残篇、老怪物的点拨、自身坚韧道心以及这万千残念的“辅助”,竟真的创出了一门专属于寂灭道途的、守护神魂、镇压心魔的内炼神通!
虽然这“永黯心狱”才刚刚初成,还有许多不完善之处,但其效果立竿见影。那无时无刻的低语折磨瞬间减轻,神魂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变得清明、稳固、坚韧!甚至因为炼化了部分残念,他的神识强度竟有了一丝明显的增长!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将来应对此类神魂攻击的根本之法!甚至…他似乎触摸到了以寂灭之意,直接影响、乃至掌控他人心神领域的门槛!
石硬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符文生灭,更添几分深邃与神秘。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都带着一股冰冷的寂灭意韵。
他看向身旁的洛惊鸿,见她因低语减弱,气息越发平稳,心中稍安。
然而,还不等他细细体悟这新神通的神妙,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那一直持续着的、与“钥”碎片共鸣的微弱嗡鸣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不仅如此,墨色的河水也开始发生变化,水流明显加快,并且出现了细微的漩涡。
骨舟的速度随之提升,仿佛被一股更强的力量牵引着,驶向某个特定的目的地。
石硬神色一凛,立刻将刚刚领悟的“永黯心狱”运转到极致,神识高度凝聚,向前方探去。
只见在极远处的黑暗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漩涡入口!那入口缓缓旋转,吞噬着所有的冥河之水,也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音。而那诡异的嗡鸣声,正是从漩涡的最中心传出!
“钥”碎片的震颤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几乎要脱手飞出!
那里,就是冥河的终点?亦是“钥”碎片共鸣的源头?
是离开的出口?还是…另一处绝险之地?
石硬握紧碎片,眼神凝重到了极点。骨舟正不受控制地、加速冲向那巨大的黑洞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