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崖哨所那间四面漏风的破败营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绝密缄口令》的血色烙印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在四人的神魂之上,带来一种冰冷而恶毒的禁锢感。巡察使近卫那毫不掩饰的监视和搜查,更是将最后一丝尊严和侥幸彻底碾碎。
愤怒、屈辱、不甘…种种情绪在沉默中疯狂发酵,几乎要将人的理智撑爆。
赵铁河胸口剧烈起伏,如同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双目赤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生生将所有的咆哮和怒骂压在喉咙深处,只能化作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冻结。
张牧之瘫坐在角落,双手抱头,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而绝望。作为一名饱读诗书的文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甲级绝密”和“神魂血契”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封口,更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奴役和宣告——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和荣辱,在玄天司这座庞然大物面前,连蝼蚁都不如。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可以被轻易抹去,甚至…被篡夺。
石猛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咚咚作响,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咕噜声,仿佛随时会失控暴走。
秦昭靠墙站着,面色平静,眼神却幽深得如同寒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神魂中那道冰冷恶毒的禁制,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们的卑微和无力。但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沈厉越是如此急迫、如此霸道地掩盖,就越证明地宫深处的秘密至关重要,也越证明…他们之前的发现,戳中了对方的痛处!
这沉默的压抑并未持续太久。
第二天正午,寒风卷着雪沫,哨所那扇破门再次被人不客气地推开。
来的不是近卫,而是那名总是带着讥诮表情的老吏。他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嘴里哈着白气,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过屋内如同石雕般的四人,嘴角扯出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弧度。
“哟,还活着呢?”老吏阴阳怪气地开口,随手将一份卷轴扔在屋内唯一那张歪斜的木桌上,“巡察使大人手谕。念你们此次清扫地宫尸傀…嗯,算是初步遏制了魔患扩散,特予嘉奖。”
嘉奖?
赵铁河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
张牧之也茫然地看向那卷轴。
秦昭心中冷笑,果然来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这甜枣恐怕也是馊的。
老吏慢悠悠地展开卷轴,用他那油滑的腔调念道:“第七协从小队‘寂灭之牙’,奉命清扫鬼哭崖地宫一层,虽有折损,然…恪尽职守,终将寻常尸傀清除…嗯,记丙等功一次。赏…灵砂五十,蕴血丹三瓶。”
念完后,他自己都嗤笑了一声,将卷轴丢下:“拿着吧,这可是巡察使大人开恩了。”
丙等功?清除寻常尸傀?灵砂五十?蕴血丹三瓶?
听着这轻描淡写到极致、甚至扭曲了事实的“嘉奖”,赵铁河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全身肌肉贲张,几乎要失控!
他们遭遇的是寻常尸傀吗?那是无穷无尽的尸潮!是变异强悍的尸傀卫士!是战斗力恐怖的前朝机关傀儡!他们四人险些全军覆没!秦昭重伤未愈!最终换来的…就是这轻飘飘的“丙等功”?和这点打发乞丐都不如的赏赐?!
而且,功劳全部被模糊淡化,地宫深处的秘密、那具强大的傀儡、甚至可能存在的前朝遗迹…只字未提!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清理了一窝普通的行尸走肉!
所有的出生入死,所有的惊人发现,所有的屈辱封口…最终就值这五十灵砂和三瓶最低阶的丹药?!
“操你妈的!”赵铁河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
轰!
石屑纷飞!墙壁被他砸出一个深坑!
老吏被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尖声道:“干什么?!想造反吗?!能给丙等功就不错了!也不看看你们什么身份!一群编外协从,真以为立了多大功劳?巡察使大人没追究你们擅闯地宫深处、惊动魔物、损毁重要遗迹的罪过,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擅闯?惊动?损毁?
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说辞,如同最恶毒的刀子,狠狠捅进了四人的心口!
张牧之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因血契禁制,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肆意污蔑!
石猛发出狂暴的咆哮,就要扑上去!
“石猛!”秦昭厉声喝止,一步上前,挡在了老吏身前。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眼睛深处,却仿佛有黑色的冰焰在燃烧。
他弯腰,捡起那份轻飘飘的卷轴,和那个装着微薄赏赐的小布袋,手指微微收紧。
然后,他看向那被吓得后退一步、色厉内荏的老吏,用一种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语气,缓缓道:“谢巡察使大人…赏赐。我等,铭记于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老吏被秦昭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哼了一声:“算…算你们识相!哼!”说完,不敢再多待,慌忙转身溜走了。
破门再次关上。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赵铁河死死盯着秦昭手中的卷轴和布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阻止他?为什么要接下这屈辱的“赏赐”?
秦昭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一点点地,将那份卷轴和那个布袋,攥紧,再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卷轴的材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布袋中的灵砂相互摩擦,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
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狠狠地攥进这掌心之中!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三位同伴那写满憋屈和愤怒的脸庞。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淬火后般的冰冷与坚定:
“因为…我们还需要这五十灵砂和三瓶丹药来疗伤。”
“因为…我们还没到死的时候。”
“因为…”
他猛地将攥紧的拳头狠狠按在自己的心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破这冰冷的营房,直指黑石城那森严的堡垒!
“这份‘赏赐’…和今天的‘功劳’…”
“我会让他们…用血!”
“十倍!百倍!地吐出来!”
话音落下,营房内只剩下四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那无边的憋屈和愤怒,并未消失,而是在秦昭那冰冷彻骨的誓言中,被强行压缩、凝聚…化作了一颗深埋在所有人心中、等待着破土而出、焚尽一切的…
复仇的火种!
功劳被夺?赏赐羞辱?
这不过是…又一次将刀刃磨得更利的磨刀石罢了!
寂灭之牙的獠牙,从未如此渴望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