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一声被推开,夜风裹着灶间的烟火气钻进屋内。李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堆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团子。
张三兄弟,还没睡呢?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粗粝,饿不饿?来点夜宵啊。
苏瑾正倚在窗边擦拭软剑,月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她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剑刃映出她微蹙的眉头,明日要上狂狮寨,我得养足精神。
这间低矮的农舍是他们在狂狮寨山脚下借住的,土墙上还挂着晒干的辣椒串。李四却没走,反而大步跨进来,木地板被他踩得作响。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不由分说塞到苏瑾手里。
这是...?苏瑾解开布包,里面竟是他们前日分的金银——李四自己那份分毫未动。
你干什么?这是你的那份。苏瑾猛地抬头,发梢扫过窗台上的油灯,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李四挠了挠脸上那颗骇人的狰狞的大痣,咧嘴笑了:对啊,这是我那份。你那袋都给寨子里那些孤儿寡母了,我看暂时够用。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钱多了招祸,等他们缺了再给不迟。
不行,这我不能要!苏瑾像被烫到似的,急忙把布包往回推,你的就是你的,我那份已经...
拿着!李四不由分说,粗壮的手臂一横,硬是把布包按回苏瑾怀中。他力道大得惊人,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不弄疼她,跟我还见外?
苏瑾还要推辞,李四已经板起脸来:你再推,我就把这银子扔山沟里去!他说着作势要抢回布包往窗外扔,吓得苏瑾赶紧把银子护在胸前。
你这人...苏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头正对上李四那双明亮的眼睛。月光下,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笑得像个孩子,那道狰狞的刀疤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炸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土墙上摇晃。苏瑾突然觉得胸口发烫——从出生到现在,尔虞我诈见得多了,却难得遇上这样赤诚相待的兄弟。无论是现在还是这修仙界,都是少有的。
李四...她嗓子有些发紧,低头掩饰泛红的眼眶,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是我苏...是我张三的福气。
李四嘿嘿一笑,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少肉麻!菜团子还热乎着呢,趁热吃。他转身时,苏瑾分明看到他耳根也红了。
这破屋子虽然四面漏风,但胜在炕大得离谱,躺下十个彪形大汉打滚都绰绰有余。苏瑾正跪在炕头最东边铺床,把被角抻得跟豆腐块似的方正。
李四抱着铺盖卷站在炕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好家伙!张三兄弟在西头铺的床位,跟他这边少说隔了七八个人的空档,中间宽敞得都能支个戏台唱大戏了!
张三兄弟...李四把铺盖往炕上一摔,活像被抛弃的小媳妇,这大冷天的,你搁这儿修长城呢?他伸手比划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咱俩这铺位,半夜说个梦话都得靠喊的!
苏瑾头也不抬,继续拍打枕头:我睡觉轻。
李四一屁股坐在炕沿,震得房梁掉灰,你这距离,我就是在炕那头敲锣打鼓,你都得以为是隔壁村在办红白喜事!
说着突然扑到炕中间,像只大狗似的来回打滚:你看你看!这么大的空档,我滚三圈都碰不着你被角!
苏瑾憋笑憋得手抖,故意板着脸:再闹腾真给你踹马棚去。
别啊!李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其实吧...我听说这屋子...突然猛地一拍炕席,闹鬼!
见苏瑾翻白眼,他立刻绘声绘色地比划:就那种...专挑落单的人下手的吊死鬼!你看咱俩离这么远,鬼要是来了...
来一个我砍一个。唰地抽出枕边佩剑,寒光闪过,正好把李四头顶翘起的呆毛削掉一撮。
李四蹲在炕沿,像只被遗弃的大狗:你看这炕多大啊,咱俩中间都能跑马了。他指了指两人之间宽敞的空地,要不...我把我铺盖往你那边挪挪?就挪个三五尺?
不行。苏瑾斩钉截铁。
那...两尺?
不行。
一尺总行了吧?李四可怜巴巴地比划着,我保证不翻身不放屁不磨牙不说梦话...
苏瑾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李四,看着笑的开心的苏瑾说,张三兄弟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像个被媳妇赶去睡书房的小相公?
小相公?
对啊你看像不像吧!李四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有点说错话了,赶紧改口,不是,我是说...这大冷天的,咱俩离这么远,热气都散了!你看我这铺盖,薄得跟纸似的...
苏瑾看着他故意抖搂那床厚实的棉被,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要不这样,李四突然灵机一动,我在中间摆碗水!就跟你小时候听说的梁鸿孟光似的,保证不越界!
苏瑾终于破功,笑得直不起腰:人家那是举案齐眉,不是摆水防贼
最后,在李四死缠烂打下,苏瑾勉强同意他把铺盖往中间挪了...半尺。李四躺在自己的新位置上,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下暖和多了!虽然还是够不着你,但至少我能看见你了。
都是大老爷们,你看我干啥?苏瑾抄起枕头就砸。
说时迟那时快,李四突然一个恶狗扑食抱住飞来的枕头,借着冲势在炕上骨碌碌连滚三圈,竟直接滚到苏瑾身边。那张大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粗眉毛活像两条毛毛虫,咧开的大嘴里黄板牙闪闪发亮,丑得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找打!苏瑾抬手要捶,李四却把枕头往她脑袋下一塞:张三兄弟别恼!我这不是给你送枕头来了嘛!说完立刻像只圆滚滚的西瓜,咕噜噜又原路滚了回去,途中还故意哎呀呀叫着撞翻了自己的茶壶。
苏瑾看着这个活宝,终于绷不住笑出声:行了行了,老实睡觉!
得令!李四立刻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肚皮上,闭着眼大喊:报告张三将军!末将已经睡熟了!
睡熟了还说话?
这是梦话!
苏瑾笑着摇头,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听见李四窸窸窣窣地裹被子,突然小声嘟囔:其实...我是怕你半夜做噩梦...
苏瑾心头一暖,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见那憨货补充:毕竟你胆子小得像兔子...
李!四!
我睡着了!呼——呼——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两人中间那半尺缩短的距离上,炕头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