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风波,随着三皇子押解慕容雪返京,林巡抚“告老还乡”,以及齐王暂偃旗鼓而看似暂时平息。清漓郡主也正式向三皇子司徒清扬辞行,准备返回南疆。
行宫外,车马齐备。三皇子亲自相送,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疲惫,又夹杂着一丝未能竟全功的遗憾。“清漓妹妹,江南之事……为兄惭愧。待回京禀明父皇后,再图后计。妹妹一路保重。”
清漓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皇兄亦辛苦了。江南水深,非一日之寒,皇兄已尽力。清漓在南疆,静候皇兄佳音。”说罢,便登上马车。
车队缓缓启动,离开了这座繁华却令人窒息的城池。与来时相比,清漓郡主的仪仗队伍中,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郡主车驾里,多了一位身着侍女服饰、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这女子身量比寻常女子略高,容貌俏丽,但若仔细看去,眉宇间竟隐隐透着一股英气,若是杭城内那些熟悉林巡抚公子林玉宣样貌的人在此,定会惊骇地发现,这侍女的五官轮廓,竟与那位“杀人潜逃”的林公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此刻她脂粉敷面,作女子打扮,又刻意收敛了气息,才不那般扎眼。
这自然是金蝉脱壳的林玉宣,在清漓的掩护下,踏上了前往南疆的隐匿之路。
车队一路南行,不疾不徐。清漓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心中却已飞回了南疆。她知道,一场不比江南轻松的硬仗,正在那里等待着她。
果然,她人还未到,她有意放出的“欲动南疆盐课”的风声,早已先一步传回了平南王府。
王府书房内,平南王司徒星河听完属官的汇报,当即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案几上的公文。
“改进南疆盐课?呵!好大的口气!她这才去了江南几天?长了丁点见识,便以为能回来指点江山了?”
司徒星河脸色阴沉,眼中满是不悦与讥讽,“如今在南疆盐课位置上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跟随本王多年的老臣心腹!南疆的盐课,自太祖皇帝赐下自治之权起,便等同于本王的私产!如今老子我还春秋鼎盛呢,她个逆女,就敢把主意打到老子的产业头上来了?真是翅膀硬了!”
他越想越气,仿佛已经看到清漓站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要“改革”盐政的场景,不由气得冷笑连连:“好啊!本王就等着她回来,站在本王面前开口!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真以为写了封信去京城,有皇兄给她撑腰,就能在南疆为所欲为了?做梦!京师向来不涉南疆事务,这是自立国以来便定下的铁律!狂妄小儿,口气大得能破天,还想南疆动盐课?我呸!问过你老子我了吗?!”
平南王打定主意,只要清漓敢提,他必定要狠狠将她斥责回去,让她彻底绝了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世子司徒清羽也得到了妹妹想要改革南疆盐课的消息,但他的担忧却与父王截然不同。
他心知肚明,妹妹此举,定然是因为听闻了大哥安郡王司徒清玉返回南疆,父王为其超规制建府的消息,生怕大哥势力坐大后,会动摇自己的世子之位,所以才想通过盐课改革来增加己方的筹码和话语权。
想到十六年来,因自己体弱多病,一直都是妹妹挡在前面,为他筹谋,为他抵挡明枪暗箭,才让他在宫中安稳长大。
如今自己身体已然康复,岂能再让妹妹独自承受这般压力?也是时候,由他来保护妹妹了!
在与母妃林王妃一番深谈之后,清羽做出了两个重大的决定。
因此,当清漓的车队风尘仆仆,终于抵达南疆王城时,前来迎接她的伍嬷嬷带来的第一个消息,便让她愣在了当场。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伍嬷嬷脸上洋溢着喜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清漓心头一沉,“世子殿下前几日已经动身,前往京师了!”
“去京师?哥哥去京师做什么?”清漓愕然。
伍嬷嬷笑道:“郡主还不知道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世子殿下的婚事定下了!是京师兵部尚书李大人家嫡出的幼女,听说知书达理,品貌端庄!是京里有名的闺秀呢!世子殿下此次前往京师,便是奉王爷与王妃之命前去下聘的,并且要将新娘子风风光光地从京师迎娶回咱们南疆呢!”
清漓闻言,先是松了口气,哥哥娶亲是好事。且兵部尚书掌天下兵权,虽南疆兵权相对独立,但能与这样的实权部门联姻,对哥哥的世子的地位无疑是重要的巩固。这选择背后,想必父王母妃,尤其是哥哥自己,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但伍嬷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次蹙起了眉头。
“此外,还有一桩喜事呢!”伍嬷嬷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待世子殿下迎娶了李尚书家的千金回来后,还要纳西南蓝氏土司的嫡女为侧妃!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清漓听完,额头不禁冒出几根黑线。
兵部尚书之幼女?西南土司嫡女?
这哪里是寻常的娶亲,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精心设计的政治联姻组合拳!正妃联姻京师重臣,意在争取中央的支持与认可,提升世子的份量;侧妃纳西南土司之女,其目的更是昭然若揭,就是为了直接争取西南土司势力的支持。
结合之前收到的郑侧妃一系与西南土司往来密切的消息,想必就是为了抗衡可能借助安郡王回归而势力大涨的郑侧妃一派了!
若哥哥是正常遇到心仪之人成婚,清漓自然为他高兴。但眼下这两桩婚事,利益交换的味道太过浓重。尤其是三妻四妾的安排,让深受现代一夫一妻制观念影响的清漓,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她转念一想,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想要寻得一份纯粹的爱情本就是奢望。
清羽选择用婚姻作为稳固权力的筹码,虽无奈,却也是这个时代贵族子弟常见的做法。
只要他自己想得明白,能够承担后果,她这个做妹妹的,似乎也不便过多置喙。只是那“三妻四妾”的设定,依旧让她感到些许不适。
回到王府后,清漓按部就班地向父王请安,参与议政厅事务,处理离疆期间积压的公务。
对于盐课改革一事,她却绝口不提,仿佛之前在江南放出的风声只是随口一说。
她每日的精力,似乎更多地放在了视察她的杂交水稻试验田,与韦筱梦等人商议农事推广、处理地方民政等“不那么敏感”的事务上。
平南王司徒星河早已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训斥之言,就等清漓开口撞到枪口上。
谁知左等右等,清漓每日里除了例行公事,便是关心她的杂交水稻试验田,或是与韦筱梦等人商议农事推广,竟真的一句都不提盐课。
久而久之,平南王和南疆一众原本提心吊胆的盐课官员、相关盐商们,都渐渐放松了警惕。
各种私下里的聚会和交流中,开始出现一些轻松的声音:“看来郡主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嘛。”“在江南碰了钉子,知道咱们南疆的水更深,回来就识趣了。”“毕竟年轻,一时意气,过后也就忘了。”“盐课这块铁板,连王爷都要权衡再三,她一个郡主,终究是踢不动的。”
于是,那些原本如流水般送往清漓身边心腹处的“心意”和“问候”,也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皆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虚惊。
只有韦筱梦,以及清漓进入议政厅后提拔起来的几个真正的心腹属官,心中了然。
他们太了解这位郡主了,她看似随性,实则言出必行,心思深沉。她越是按兵不动,只怕后续的动作就会越大。几人皆屏息凝神,默默等待着。
就在南疆上下都以为盐课风波已过,一切恢复如常之时,一匹来自京师的快马,携带着皇帝的密信,抵达了平南王府。
平南王司徒星河独自在书房中拆阅了这封皇兄的亲笔信,信中的内容却无人知晓。
翌日,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从平南王府正式传出,瞬间震动了整个南疆:
奉平南王令,即日起,南疆盐课改制一事,由镇国郡主司徒清漓全权主持!各司属官、相关人等,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消息传出,全南疆都懵了!
王爷!说好的无论郡主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您都一律骂回去呢?说好的盐课是您的私产,绝不容他人染指呢?怎么皇帝一封信过来,您就……就这么快妥协了?!这变的也太快了吧!
那些原本掌管盐课的官员,依靠旧盐政赚得盆满钵满的大盐商们,顿时慌作一团,手足无措。之前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一时间,郡主门前仿佛又变得“热闹”起来。
只是这次,前来拜见的官员和商贾们,脸上堆着的不再是试探性的笑容,而是真真切切的惶恐与讨好。
礼单再次像雪片般飞来,只是不知此时再递上去,那位心思难测的镇国郡主,还看不看得上眼了。
郡主啊郡主,下官(小人)知道错了!现在才给您补上“心意”,您看……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