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胡礼打开了电热毯。
没有盖被子，就这么合着衣服躺在了床上。
他努力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但暴瘦后不到100斤的体重，怎么躺都觉得骨头架子硌得生疼。
伸手抹平了衣服上的皱褶，胡礼拿起早早放在枕边的刀片。
盯着头顶上那一层不变的天花板。
胡礼的手，轻柔又决然地动了动。
可能因为太冷，手冰得麻木了，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感觉。
感受着暖流一点点顺着手心蔓延。
胡礼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好累，让我睡一觉吧。”
“这漫天神佛，没有任何谁救赎过我。”
“我也不再祈求什么。”
“就这样吧……”
“就这样了……”
一点点红色渲染开，渐渐打湿他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这套西服。
意识忽然被弹出，画面就定格在这一秒。
眼前依然是那个红色的倒计时，5、4、3……
胡礼站在床边，黑雾翻涌的罩袍遮住了所有情愫。
他没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躺在床上那苍白瘦弱颓败的自己。
3、2、1……
倒计时结束。
那一抹红色炸开，眼前一切都被渲染成一片绯红。
绯红像泼在玻璃上的油漆一样流淌而下，露出另外一个场景。
胡礼一个踉跄，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窗边。
还是那个房子，还是那个家。
现在的自己，同样穿着那套最好的衣服。
只不过，没有在室内，而是跨坐在33楼的窗边。
低头看了看，脚下是一根宽不到十厘米的外墙装饰结构横梁。
风很大，呼呼地吹着。
吹得头发一直乱舞，砸在眼上，又痒又疼。
胡礼站了起来。
他就这么放开了抓着窗框的手，站了起来。
犹豫了下，沿着横梁往前走了几步。
来到了横梁中间。
往前几步，是别人家客厅的窗户。
往后几步，是自己那住了几年的家。
而这中间，除开横梁，没有任何支撑。
就像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任何支撑。
脚下，隐隐约约看得到有气垫在充气放大，有蚂蚁一样的小人儿在来回穿梭。
抬头平望了下，隐隐看得到挨着的单元里，有许多窗户前都有人在探头兴高采烈的看着自己，有的还举着手机在拍摄。
33楼，是这栋楼的顶层，再往上就是天台了。
胡礼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睁着无神的眼睛抬头看了看。
天台墙边也有好几个人，他们对自己喊着什么。
风太大，胡礼打了个趔趄，没听清楚。
只是在那刹那，看到在人群后面，有一个人冷漠地盯着自己，那人脸上无喜无悲，就这么盯着自己。
胡礼看着那人很久，很久……
最终，胡礼闭上了眼睛，眼泪止不住从眼角落下。
风又起了。
胡礼微微张开了双臂……
意识再一次被弹出，眼前画面定格后那倒计时同步出现。
5、4、3……
胡礼的意识飘在空中，看着站在33楼户外横梁上闭眼张开双臂的自己。
胡礼没有看向任何其他地方，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一些已经被遗忘的或者刻意被模糊的记忆在飞快变得清晰。
黑袍之下，胡礼依然面无表情。
只是微不可察，笼在黑袍里的右手握紧到青筋暴起止不住地颤抖。
3、2、1……
狂风四起，眼前的画面犹如玻璃般片片碎裂，露出又一个全新的场景。
这是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熟悉，是因为曾经走过无数次。
陌生，是因为这条街后来改建，已经消失很多年了。
这是小县城唯一的公园对面那条唯一的路。
通往县城唯一的客运站。
胡礼木然走在这条街道上。
身上穿着明显大小不合适的一件旧衣服，身高不到一米四。
这是他初中的场景。
这天是开学，此刻的他刚去学校报到，交了学费。
548块钱。
胡礼还清晰记得，自己把钱从外婆在自己裤子里面缝的小口袋里掏出来，双手递给班主任的时候，班主任翘着手指让他把钱放在桌面上，一脸嫌弃清点的样子。
是得要清点啊，因为那一大把钱里包括了五毛、一块、两块甚至还有硬币。
这钱，是外婆拉着胡礼，去找外婆的子侄辈们一点点借的。
借得最多的人给了50，最少的，给了两块。
每走一家，不管多少，胡礼都跪下冲人家大门磕了一个头。
一天走下来，钱借到了一部分，额头也肿起了一个大包。
晚上回到外婆家的破房子里，外婆煮了两碗面条，还有一个鸡蛋。
外婆颤颤巍巍从锅里捞出鸡蛋，烫得一边在手里倒腾，一边剥下蛋壳，掏出那张用了好多年的手帕，把剥好的鸡蛋包起来递给胡礼，让他滚一滚额头上的包，等鸡蛋冷了再丢进面碗里吃掉。
嘱咐完这些，外婆沉默吃着自己那碗一点油花都看不到的白面条。
祖孙两人在灶屋沉默吃完面条，收拾好锅碗，来到外婆睡的屋子。
外婆在自己枕头下的破棉絮里翻出来一个包好的塑料口袋，打开里面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布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把钱。
外婆沾了沾口水，一张张仔细数着，数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只留下了20块钱，又小心翼翼包了回去塞回了棉絮里。
把床上铺着的钱一张张，一个个硬币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外婆伸手把钱拢起来，递给胡礼，“来，这凑了600块钱，你拿去交学费，剩的就当生活费。放好，千万别丢了，丢了就没得了。”
胡礼沉默接过钱，走到门口，回过身跪下给外婆磕了一个头。
这，就是这些零钱的来处。
按照当时他们离婚的协议，说好的应该要各出一半的学费钱。
所以在交完学费后，胡礼就走上了这条路，拿着交学费的收据，去找生他那个男人，想要回274块钱。
这个钱不能花，得赶在周末的时候，回去给外婆，让外婆拿去还给人家。
不然，只凭外婆做点醪糟摆摊卖，要还这些钱，得到什么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