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干涩的音节砸在潮湿的石壁上,迅速被洞外凄厉的风雨声吞没。
角落里蜷缩的身影,墨离,仿佛没有听见。她依旧垂着头,湿透的银发遮掩着脸庞,只有肩膀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轻微地起伏。幽蓝妖核的光芒在她身前微弱地跳动,映亮了她湿透的紫裳下摆,和身下不断扩散的、混杂着泥水的深色湿痕——那是雨水冲刷着她肩头伤口带下的血迹。
山洞里只剩下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风雨的呜咽。
时间在冰冷与潮湿中缓慢流淌。跳跃的火光带来的那点可怜暖意,很快又被洞窟深处弥漫的阴寒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 角落里,墨离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那只垂落在冰冷泥水中的、沾满污秽泥土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迟滞,抬了起来。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湿透的布料下又洇出新的深色。
冰冷而疲惫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梦呓,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挪开…火…”
李三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左眼看向她,眼神里交织着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用左手将那堆即将熄灭的枯枝残余,笨拙地拨弄到山洞更边缘的角落。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石地上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细微的青烟和更深的黑暗。
失去火光,洞内瞬间被更浓重的黑暗和幽蓝妖核的微光笼罩。
墨离似乎积攒了一点力气。她极其艰难地、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支撑着冰冷的石壁,一点一点,将自己湿透冰冷的身体从泥水中挪开几寸。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
然后,她不再看李三笑,那只沾满泥污的右手再次探入怀中——并非取物,而是摸索着,极其费力地解开了紧贴着腰腹、同样湿透沉重的紫色外裳系带。
嗤啦…布帛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湿透的、沾染着血迹和泥污的沉重紫色外裳被她艰难地褪下,随手丢在一边。里面仅剩一件同样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的素白色单薄中衣,勾勒出异常单薄纤弱的轮廓,左肩处那片刺目的深红湿痕更加清晰。
做完这些,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剧烈喘息。湿透的银发黏在苍白失血的颈侧,水滴顺着发梢滑落,没入素白的衣襟。
李三笑的目光在她褪下的、沾染血迹的紫裳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握紧妖核的左手指节捏得发白。山洞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雨水湿气和一种源自墨离本身的、冰冷的妖异气息。
短暂的喘息后,墨离那只冰冷的手再次伸出。
这一次,目标是她自己褪下的、那件湿透沉重的紫色外裳!她摸索着,在那华丽繁复的衣襟内侧一处极其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扁平袋子。袋子表面同样沾着泥水,却给人一种沉重的质感。
她解开系紧袋口的皮绳。 哗啦啦… 袋口倾斜。 数十枚形态各异、颜色深浅不一、大小也略有不同的晶体滚落到她面前冰冷的泥地上!
这些晶体,小的如米粒,大的也不过指甲盖大小。有的呈现黯淡的土黄色,有的透着浑浊的灰绿色,有的闪烁着微弱的赤红光芒,还有的带着诡异的紫黑斑点……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强弱不等的混乱妖力波动!气息驳杂污秽,与那枚纯净幽蓝的冰魄妖核形成了鲜明对比!
它们像是被强行从不同种类、等阶不一的妖物体内剥离出的内丹或力量核心,蕴含着混乱、痛苦甚至怨毒的残留意志!
这些都是墨离在万妖塔崩塌、引开墨溟追兵的混乱厮杀中,强行夺取的妖核?!李三笑瞳孔微缩。
墨离看也没看这些驳杂的妖核,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探入兽皮袋深处。 这一次,她取出的是一枚只有绿豆大小、却通体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奇异晶核!晶核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光芒反射,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空无”感。
李三笑的目光瞬间被这枚小小的黑色晶核吸引!那纯粹的黑暗,比他见过的任何深渊都要纯粹!它静静地躺在墨离掌心,周围驳杂的妖核光芒在靠近它时都仿佛黯淡扭曲了一丝。
墨离不再停顿。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她强忍着,开始用那只冰冷的、沾满泥污的手,极其专注而快速地布置起来。
先是以那枚幽蓝纯净的冰魄妖核为核心,置于泥地中心。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绿豆大小的纯黑晶核,将其安置在冰魄妖核正上方一寸的虚空——它竟稳稳悬浮在那里,如同宇宙的中心! 紧接着,她开始围绕这一蓝一黑两颗核心,快速地摆放那些形态各异、气息驳杂的妖核!
动作精准、稳定得不可思议,与她此刻虚弱不堪的身体形成了诡异反差。一枚枚或黯淡、或浑浊、或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妖核,被她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和距离,稳稳地按入冰冷的泥地中,嵌入的位置分毫不差!每一次按下,都消耗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不断滑落。
李三笑沉默地看着。他不懂阵法,但能感觉到随着每一枚妖核的落下,山洞内那股混乱驳杂的气息似乎被强行梳理、约束,开始围绕着中心那幽蓝与纯黑两颗核心缓缓旋转,形成一个无形的、越来越压抑的能量场!
整整八十颗! 八十颗蕴含不同力量、不同意志、甚至彼此冲突的妖核,被她以那枚纯黑晶核为枢纽,以幽泉冰魄为魂源核心,构建成了一个直径约三尺的、散发着诡异波动的圆形阵法!
当最后一颗散发着灰绿光芒、带着细微龟裂的妖核被精准嵌入泥地指定位置时! 嗡——! 整个阵法猛地一震! 所有妖核的光芒骤然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彼此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连接。一股强大而稳固的、带着禁锢与牵引双重意味的奇异力场瞬间笼罩了阵法范围!中心悬浮的纯黑晶核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黑洞,无声地吞噬着周遭驳杂妖核偶尔逸散出的混乱波动,只留下最精纯的力量被中心的冰魄妖核缓缓吸纳、调和。
阵法已成!驳杂的力量被强行统御,纯正的魂源居中调和,而那枚纯黑晶核,则如同定海神针,镇压着一切狂暴!
墨离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她靠着石壁剧烈喘息,每一次都像是扯动破碎的风箱。
短暂的休息后,她缓缓抬起了那只冰冷的手——右手手腕。
这一次,她的指尖捏着那枚布满细微裂纹、簪尖流转着一丝暗淡却异常凝练紫芒的蝶梦簪。
没有半分犹豫。 嗤——! 蝶梦簪的尖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狠狠地、深深地划开了自己右手腕内侧白皙的肌肤!
暗紫色、带着妖异光点的王族之血瞬间涌出!不同于之前的鲜红,这一次的血液浓稠得如同活物,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本源气息!
“呃…”剧烈的疼痛让墨离闷哼一声,身体又是一晃。但她眼神冰冷如亘古寒冰,左手死死按住颤抖的右手腕,将那涌出的、蕴含着她本源力量的暗紫色王血,小心翼翼地滴落在阵法核心——那枚悬浮的纯黑晶核之上!
暗紫色血液接触到纯黑晶核的瞬间,并未滑落,反而如同被吸引般,迅速渗透进去!纯黑的晶核内部,仿佛亮起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紫色星火!
墨离丝毫不停,沾染着自己王血的蝶梦簪尖,开始在阵法外围冰冷的泥地上飞快地勾勒!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簪尖划过潮湿的泥地,留下了一道道深入泥层的、由暗紫色王血构成的、繁复玄奥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奇异符文!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她手腕伤口血的涌出,那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生命力和本源!
一个巨大的、直径覆盖整个阵法的暗紫色血符,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迅速成型!符文的线条扭曲、缠绕,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古老与禁忌之感!血符的边缘,恰好将外围那八十颗驳杂妖核笼罩在内,而核心的纯黑晶核和幽蓝冰魄,正处于血符最核心的阵眼位置!
当最后一个符文完成连接! 嗡!!! 整个血符连同内部的阵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紫色光芒!一股强大无匹、带着灵魂牵引与空间锁定意志的恐怖波动瞬间充斥了整个山洞!洞顶的岩壁被震得簌簌落下碎石尘土!
李三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右肩的烙印传来撕裂般的灼痛!他怀中被紫绸包裹的三枚镜片碎片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尖锐的嗡鸣,仿佛要破绸而出!
墨离猛地抬头! 那张苍白失血、布满冷汗的脸庞转向李三笑!黯淡的紫瞳深处,燃烧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火焰,声音冰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阵启…” 她喘息着,死死盯着李三笑和他怀中嗡鸣的碎片。 “…需…至痛泪…为引!”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李三笑怀中紫绸包裹的三枚镜片碎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而凄厉的灰芒!三道扭曲的灰色光柱瞬间冲破紫绸的束缚,如同三条挣扎咆哮的怨魂,狠狠撞向阵法核心那枚幽蓝的冰魄妖核!
冰魄妖核幽光大盛!将三道灰芒死死吸住!整个阵法剧烈震荡!血符光芒狂闪!八十颗驳杂妖核疯狂震颤!中心的纯黑晶核旋转加速,强行镇压着这剧烈的冲突和反噬!
墨离身体剧震,哇地喷出一大口紫色的血液,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神却依旧死死锁定着李三笑!
引!需要引子!需要那滴能安抚残魂狂暴执念、开启净化和重塑之路的“至痛泪”!
李三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 阵法恐怖的吸力撕扯着他的心神!镜片中属于苏小蛮残魂的混乱、痛苦、绝望和不甘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右肩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墨离那双冰冷决绝、死死盯着他的紫瞳,更是如同最后的审判!
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烁、破碎、重组!烈焰焚天的绝望!怀中断裂焦骨的触感!无声的魂泣!…
“呃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左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需要那滴泪!那滴源自灵魂最深处、埋葬着焚天之痛与无尽绝望的眼泪! 但他…早已忘了如何流泪!
挣扎!抗拒!那巨大的痛苦如同厚重的壳,将他死死包裹!
混乱中,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柔软的触感。
下一瞬! 他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探向怀中——并非抓取妖核,而是狠狠抓住了那枚之前被墨离用来包裹他手掌和三枚镜片碎片的、早已被血浸透的紫色绸布!
他粗暴地将那块沾满血污的紫绸扯了出来!紫绸的一角,歪歪扭扭刻着三个被血染透的字——苏小蛮!
看着那三个字,李三笑布满血丝的左眼中,所有的挣扎、暴戾、茫然,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窒息的痛苦淹没。
他不再犹豫。 左手紧握着那块染血的紫绸。 右手,那只被紫绸裹缠、紧握着三枚嗡鸣碎片的手,颤抖着抬起。 掌心向上,沾染着墨离王血的蝶梦簪尖,正对着——他的心口!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沾满血污的脸颊紧绷如石雕。 只有那只握着染血紫绸的左手指节,捏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