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了初冬，经过两个月的磨合茶园与菌棚共存，茶树下的茶树茹一簇簇的生长的极好，黑木耳也肥头大耳，在高架棚的金针菇，竹荪也产量极高，为了给这些金疙瘩找个好的买主，蓝草联系了不少酒楼，也联系了不少批发菜农，几乎是供不应求，而茶树也在抽枝冒芽，不说春茶，现在恒温菌棚的冬茶己冒芽。不出意外又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晨光尚未彻底驱散山间薄雾，恒温菌棚内却已氤氲着湿润的暖意与蓬勃的生机。蓝草弯下腰，指尖轻柔地拂过一丛茶树菇，它们簇拥在粗壮的老茶树根部，菌盖饱满圆润，色泽温润如栗，仿佛大地精心雕琢的玉器，在朦胧的光线下泛着柔光。
刘小宝的声音从几步外的高架棚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蓝草姐！快来看这黑木耳，真真是肥头大耳，厚墩墩的，都快把菌棒给压弯了！”
蓝草直起身，目光投向高架棚。浓密的绿荫下，菌棒整齐排列如士兵方阵。黑木耳层层叠叠，肥厚丰腴的耳片在湿润空气中微微颤动，吸饱了山岚水汽，黝黑油亮。更高处，金针茹细密如林，乳白色的菌柄顶着小小的淡黄伞盖，挤挤挨挨，细弱却坚挺；竹荪则如披着雪白蕾丝长裙的林中仙子，菌裙在微风中轻盈舒展，娇嫩欲滴。
“好，好！”蓝草眼中亮起光芒，仿佛看到无数晶莹的露珠在叶片上滚动，折射出整个山林的丰饶，“这些金疙瘩，得给它们找个好买家。”
“蓝草姐，我们的土菜馆可以买呀！”
“小馋猫，你爸爸早就下手了，听说用来下火锅，生意还挺火爆！”
“切，说的你农家乐不火爆一样！天天满桌满客，还要等呢！”
两人笑着走下山坡，回到住处。蓝草坐在竹椅上，面前的手机屏幕不断闪烁着新消息提示。刘小宝端来两杯新泡的茶，嫩绿的芽叶在清澈的茶汤中载沉载浮，一缕清冽的、带着山野寒意的幽香悄然弥散。
“王老板那边刚又追加了二十斤鲜竹荪，”刘老板的声音里满是兴奋，“说咱们的货品相太好，他那些高端私房菜馆的老饕们点名要。还有春江花月酒楼的李总，问茶树菇能不能再匀点儿给他们，价钱好商量！”
蓝草啜了一口清茶，茶特有的微涩后是悠长的甘甜，仿佛融化了整个深秋的清寒。“都记下来。但记住，竹荪娇贵，采摘要趁清晨带着露水，人手必须再精细些。”
她指尖划过屏幕，又点开一个对话窗口，回复的声音清晰沉稳：“张经理，您要的黑木耳没问题，这一茬正好进入盛产期，明天上午新鲜发出，货车直达。放心，朵型厚度保证和样品一致。”
院子另一端，村长放下他的长杆烟袋，袅袅青烟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望着远处菌棚隐约的轮廓，眉头锁着化不开的疑虑：“蓝草丫头，这些蘑菇……真不伤茶树的根？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茶园讲究的就是个清净。这整天湿漉漉的，虫子怕也多起来喽！可千万别耽误了明年春茶开采！”
蓝草还未开口，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菌类专家李工提着一个小巧的恒温箱，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村长大哥，您这顾虑啊，放两个月前，我举双手赞成！”李工走到桌台边，打开恒温箱，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培养皿，里面是纵横交错的白色菌丝体，“但现在，您们瞧瞧这个。”
他将一个培养皿递到蓝草眼前：“这是茶树根际土里取的样。看这些健旺的白色菌丝，它们和茶树根系共生，是茶树的好帮手！菌丝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帮茶树从土壤里抓取水分和养分，特别是茶树最缺的磷元素。”
他又指向远处雾气缭绕的菌棚，“棚里精准控制的湿度和温度，不仅养蘑菇，蒸发的水汽弥漫出来，等于给整个茶园罩了层保湿的细纱帐，减少了土壤水分蒸发。这可比单靠老天爷下雨稳当多了！至于虫子？放心，我们用的是物理粘板和菌棚的防虫网，安全得很。”
村长凑近了，眯起老花眼仔细盯着那些在培养基上如精致白色河流般蔓延的菌丝网络，眼神里的冰层似乎被这旺盛的生命力悄然融化了一角，但仍固执地保留着最后一点疑虑：“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茶，真还是那个味儿？不影响口感和品质！我们的顶级茶可上了电视的，千万莫砸招牌呀！”
蓝草微笑着将手中那杯清亮微绿的茶轻轻推到村长面前。老人迟疑地端起，凑到鼻端深深一嗅。
刹那间，那清冽中蕴含的、仿佛凝结了寒夜精华的独特茶香，混合着山场特有的凛冽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他小心地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舌尖，初时是微苦的凛冽，旋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藏于喉底的醇厚回甘。
他布满皱纹的手捧着茶杯，久久无言，只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半晌，一声悠长的、带着泥土般深沉气息的叹息才从他胸腔里缓缓呼出：“这是冬茶，我的天，冬韵……是厚了。” 这声叹息，是固执的堤坝被事实的暖流冲开的第一个微小裂痕。
“蓝草丫头，你什么时候采的，我还以为只有春茶，没想到这冬茶还另有一番滋味！”
“村长，这个是我试采试尝，味道还不错，等我送就这批菌茹，就安排人手采摘，冬天也要发笔横财！哈哈哈！”
“对了，村长，省里不久会来人洽谈菌子生意，如果我不在，你要招待好人家，通知我！”
“晓得了，晓得了！”
几场淅淅沥沥的冬雨过后，山间空气清冽如洗。蓝草久等的客人来到，一辆黑色越野车碾过湿漉漉的山道，停在菌棚外的空地上。省城最大的连锁精品超市“精选”的采购总监王老板下了车，身后跟着助理和质检员，阵仗不小。蓝草和刘老板早已等候在此。
王老板没太多寒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投向菌棚：“蓝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菌茶共生，概念是好，但我要看的是真东西——品质、产量、稳定性，一个都不能含糊。”
蓝草从容颔首：“王总这边请。”她引着众人步入恒温菌棚。湿润温暖的空气裹挟着浓郁的、混合着泥土与菌类特有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景象令见多识广的王老板也微微动容：高架棚上，金针菇如一片片密集而整齐的乳白色小森林，菌柄笔直挺拔，伞盖尚未完全张开，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旁边菌棒上，黑木耳层层叠叠，厚实肥润，黝黑发亮，如同最好的丝绒；茶树下的茶树菇则一簇簇、一团团，菌盖饱满圆润，色泽温润。
质检员戴着白手套，手持精密仪器和记录板，开始随机抽样。测量菌盖直径、厚度，检查有无病斑虫害，测试含水量，动作一丝不苟。
刘老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拉住蓝草的手。蓝草只是静静立在一旁，任他拉着，目光却沉稳地扫过这片由汗水与智慧浇灌出的丰饶之地，眼神如同守护着自己茁壮成长的婴孩。
“王总，”质检员完成最后一个样本检测，走到王老板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各项指标全部优于一级品标准。尤其是干物质含量和氨基酸总量，比普通栽培的高出一大截。环境这……确实养得好东西。”
王老板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俯身亲自摘下一朵肥厚的黑木耳，在手中掂了掂，感受那沉甸甸的质感。“好！”他转向蓝草，眼神里多了份郑重，“蓝总，这共生模式，我‘精选’认了！茶树菇、黑木耳、竹荪，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价格按我们最高等级的有机生鲜走。合同细节，我们马上敲定。”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在茶树荫蔽下安静生长的菌菇，语气斩钉截铁，“这‘菌茶共生’的品牌故事，我们要重点讲！”
“没问题！等我的另一个合伙人到来，由他拟订合同，我们先去农家乐坐坐，尝尝这山里的馈赠！”
“哈哈哈！正有此意！”
郭律师的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乡路，车窗外，城市钢铁森林的冰冷棱角终于被彻底揉碎，让位给一望无际的、起伏的墨绿山野。
冷风像无形的梳篦，裹挟着湿润泥土的腥气与某种草木发酵的甜香，将车窗摇下一条缝隙，扑面便钻入一股浓烈又奇异的菌类气息，混杂着山林深处土壤的厚重、朽木上悄然滋生的潮湿，以及新采菌子特有的清冽芬芳。
他深深吸了一口，嘴角早已咧到了耳后根，那个蓝草来电的余音仍在他耳中嗡嗡作响：“成了，郭姐夫，精选那边决定今日签约，就等你这临门一脚！”
农家乐新写的“野菌王”招牌在暮色中亮起暖光，竹木新搭建的门廊下，王老板正蹲在台阶旁。他面前摆着一只硕大的竹匾，里面堆满了形态各异的菌子：有的伞盖肥厚，深褐色中泛着油亮的光；有的细长如笔，顶着深褐色的尖顶；有的则圆润小巧，色泽如雪。
王老板粗糙的手指在菌堆里熟练地拨弄、翻检，动作轻柔而迅捷，仿佛在抚触易碎的珍宝。他捏起一簇茶树茹，用小刀削去根部沾染的泥土，那泥土的湿润气息与菌肉被切断时散发的清鲜，瞬间在晚风里氤氲开来，浓得化不开。
郭律师的公文包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着那份被翻得边缘有些微卷的合同，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心跳。
“王老板！”郭律师的声音带着赶路的微喘，脚步轻快地踏上台阶，那咧开的嘴角依旧盛满笑意，被廊下暖黄的灯光一照，显得分外热切，“久等了！蓝草那边电话一响，我这油门都快踩进油箱里了！”
王老板闻声抬起头，他目光沉稳依旧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未立刻回应郭律师的急切，而是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菌子，在腰间临时围着的深蓝色粗布围裙上仔细擦了擦手。那围裙上，沾染着深深浅浅的泥土印渍和菌类汁液留下的斑驳颜色。
他站起身，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郭律师，风风火火，贵人事忙啊！快屋里坐，尝尝你们蓝老板新炒的冬茶，正好给你驱驱这一路的山风凉气。”
他客随主便的引着郭律师往屋里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方腋下那个棱角分明、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像猎人瞥见了猎物，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亮。
门帘一掀，室内的暖意与更浓郁的菌子香气扑面而来。桌上，一只粗陶茶壶嘴正喷吐着袅袅白汽。刘老板倒了两碗深琥珀色的茶汤，推到郭律师与王老板面前。
郭律师顾不上烫，象征性地啜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水裹着淡淡的焦香滑入喉咙。他不再迂回，利落地打开公文包，抽出那份装订齐整的合同，纸张发出清脆的“哗啦”一声，仿佛在宣告某种仪式的开始。
他将其郑重地推到王老板面前，指尖点在关键处：“王老板，蓝草催得急，我也是拟了个大纲，你们那边诚意十足，所以我们再看看！”
“嗯，是要好好看看，蓝老板，刘老板，我只要这个核心条款落实——独家供货权！我精选超市全省二百多家门店，未来一年，这石湾村的招牌菌子，就是我们唯一的山珍供应商！这量，管够你们把后山的菌子都笑醒！”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像点燃了野心的火种。
蓝草迫不及待的准备去接合同。被刘老板故意打断，他端起粗陶碗，慢悠悠地吹开浮在茶汤表面的几片茶叶，啜饮了一大口。目光却越过碗沿，落在合同纸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上，像老农民审视着地里的新苗。
“独家是好事，” 他放下碗，声音带着山石般的沉稳，“可王总，菌子这东西，比不得你们城里工厂的机器。老天爷赏脸，它就漫山遍野地冒头；老天爷要是打个喷嚏，下几天冷雨，或是吹几天燥风，那山上的宝贝疙瘩，说蔫就蔫了。合同里这‘最低供货保证量’……” 。
他微微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是不是也得给山神爷留几分薄面？得有个不可抗力的余地吧？还有我们的两家酒楼，也要兼顾一二，不然，到时候交不上货，我石湾村倾家荡产事小，耽误了精选的大事，砸了咱这山菌的招牌，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抬眼看向郭律师，眼神里是经年累月与客户打交道磨砺出的清醒与坚持。
王老板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但那咧开的嘴角线条明显绷紧了些许。他手指迅速翻动合同纸页，发出急促的声响：“刘老板，您的顾虑，我们当然理解！石湾村的法务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您看这里——” 他精准地翻到附加条款页，指尖重重地戳在一行字上，“‘因严重自然灾害、不可预见之气候异常导致供货短缺，经第三方权威机构鉴定确认后，此条款可启动重新协商机制。我们备书了！这不可抗力的门，开得够宽，山神爷的面子，绝对给足！”
蓝草探过头，眯起眼，仔仔细细地辨认着那几行小字。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陶壶里茶水持续沸腾的咕咕声，以及窗外竹林被晚风拂过时发出的细碎沙沙声。那声音衬得屋里的沉默更为粘稠。
郭律师端起茶碗，却无心再饮，目光紧紧锁在王老板看不出表情的脸上，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空气里弥漫着菌香、茶香和一种无声的智斗角力。
蓝草见气氛紧张，赶紧打圆场：“王老板，只要抛开我两个饭店货的供应，剩下的都给你，明儿就断了几位酒楼的订单，全力供应你们！”
良久，王老板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缓缓向上弯起一个踏实的弧度。看了看蓝草，他拿起桌上那支老旧的、笔尖已有些磨损的钢笔，在郭律师手指的位置，重重地点了一下：“成！有这句话，心里就落听了！山神爷管着菌子冒不冒头，咱管着把冒出来的好菌子，一颗不糟蹋地送进我们精选！这字，我签得踏实！” 他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爽快。
“痛快！”郭律师心头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脸上瞬间重新绽放出比来时更盛的笑容，那咧开的嘴角几乎要扬到鬓角去。他迅速翻到合同末页的签名处，又从公文包内层抽出一支锃亮的签字笔，动作流畅如演练过千百遍。
王老板接过笔，粗糙的手指捏着那精致的笔杆，竟显出几分不相称的郑重。他俯下身，额头几乎要碰到桌面，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王大山”。三个朴拙的字，稳稳地落在甲方签名栏里，带着泥土般的厚重感。
接着，郭律师将笔递给蓝草，龙飞凤舞的蓝草二个字紧随其后，落在乙方位置，笔迹凌厉飞扬，如她此刻的心情。
最后一笔落下，双方拿出红章，一起盖在自己名字上。郭律师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站起身，隔着那张还散发着新鲜菌子气息的木桌，向王老板伸出手去。王老板也立刻起身，一双刚剪茶树茹，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泥土的大手，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
“合作愉快，王老板！”
“合作愉快，郭律师！”
蓝草也伸出手：“王老板，山里的好菌子，这回算找到正根儿了！祝愿你我共同发财！”
刘老板的手也握了上来：“共同发财，共同发财！”
当商业契约的严谨遇上土地馈赠的丰饶，那紧握的双手便是在人心之间架起桥梁。
山风穿过廊隙，带着湿漉漉的菌香与远处茶树新芽的微涩清气，拂过众人脸庞。蓝草伸出手紧紧的抱住刘老板。
而刘小宝在一旁，兴奋得脸颊绯红，仿佛初升的朝阳染红了山巅的薄云！老爸这老牛啃蓝草的心思更进一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