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心药庐内,檀香混合着药草的清苦气息弥漫,却压不住那劫后余生的凝重与悄然滋长的肃杀。
吴璇在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眉心那道布满裂痕却已稳固的乙木道痕,在微弱光线下偶尔流转过一丝内敛的灰白微光,如同沉睡火种深处不灭的星核。吴玥小心翼翼地调制着温养元气的药膏,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
吴镇山将女儿轻柔地安置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暖玉榻上,盖好锦被。他粗糙的手指悬停在女儿苍白的脸颊上方,最终只是极轻地拂过她散落的一缕发丝。当他直起身,转身面向药庐门口时,那个铁血杀伐的镇国公已然回归。虎目中的痛楚被冰冷的钢刀取代,周身压抑的气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让药庐内的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瑾儿。”吴镇山的声音低沉,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查!动用府中所有暗线!我要知道那源石从何而来,经何人之手,背后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带着千钧的重量。
“是,父亲!”吴瑾立刻应声,眼中寒芒更盛。她快步走到药庐角落的案几旁——那里静静躺着那只盛放过“七窍玲珑心”源石的玉匣,以及玉匣旁,一册看似平平无奇的蓝皮账簿。
这账簿,正是她今日从万宝阁带回来的“添头”。
吴瑾拿起账簿,指尖拂过略显粗糙的封面。她深吸一口气,眉心的混沌星云印记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被源石压制时的黯淡,此刻的印记如同被激活的星辰核心,散发出深邃而内敛的微光。一点比针尖更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灰白混沌之气,自她指尖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账簿封面。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仿佛冰水浇上烧红的烙铁。账簿封面那看似普通的蓝色封皮,竟如同被无形火焰灼烧的幻影般,迅速褪色、扭曲、融化!露出下方一层薄如蝉翼、闪烁着无数细密银色符文的奇异金属内页!金属内页上,无数蝌蚪般的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不定,构成一个极其复杂精密的禁制!
这正是万宝阁掌柜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天机锁”!
然而,在吴瑾指尖那缕源自吴麟、又被她自身混沌印记加持过的混沌之气面前,这足以难倒元婴修士的天机锁,却如同遇到了克星!
混沌之气所过之处,那些游走的银色符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雪片,发出无声的哀鸣,纷纷扭曲、崩解、消散!构成禁制的秩序法则在混沌的侵蚀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过三息!
那层覆盖着精密禁制的金属内页,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一捧毫无灵性的银色粉末,簌簌落下。
蓝皮账簿露出了它的真容——一本用某种不知名妖兽皮鞣制而成的深褐色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吴瑾翻开账册。
哗啦啦——
书页翻动间,不再是空白,而是密密麻麻、清晰无比的墨字!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时间、地点、人物、物品、数量以及…流向!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速扫过。越看,她眼底的冰寒便越盛,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冰刃!
“天武十七年冬,腊月初七,南楚使节团副使‘林幽’,交付‘淬骨寒铁’三千斤,经北燕商道‘黑驼岭’,由‘血狼盗’接手,最终流入…犬戎王庭左贤王部!”
“天武十八年春,二月初二,南楚万宝阁执事‘钱通’,以‘残次法器’名义,交付‘引灵墨晶’五百方,经西夏‘金沙渡’,由‘沙蝎’佣兵团押运,目的地标注为‘西漠’,实际轨迹指向…葬魂谷外围!”
“天武十八年夏,五月十五,钦天监监正府管事‘刘三’,接收‘宁神玉髓’一方,来源标注‘皇室赏赐’,实际出自万宝阁秘库‘丙字七号’!备注:此人嗜赌,可操控!
一条条记录,触目惊心!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涉及物资种类繁多,从打造兵甲的战略金属到蕴含阴煞之气的邪门矿石,甚至包括一些能扰乱心神、削弱国运的特殊灵材!交接对象更是五花八门,有臭名昭着的匪帮、活跃在灰色地带的佣兵、乃至…林天皇朝内部某些位高权重者府邸的管事!
这些物资的最终流向,无一例外地指向了林天皇朝西北边境的犬戎部落,以及那片被瘴气笼罩、魔灾初显的葬魂谷!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账簿?这是一本记录着南楚万宝阁勾结犬戎、资助魔灾、腐蚀林天皇朝官员的铁证!是足以引爆两国邦交、掀起滔天巨浪的惊天秘录!
“好一个万宝阁!好一个南楚!”吴瑾合上账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嘴角却勾起一抹锋利如刀的弧度。“这份‘添头’,当真是‘厚礼’!”她将账册珍而重之地收入自己贴身的储物法宝之中,如同收起一柄淬毒的匕首。
“父亲!”吴瑾转身,声音斩钉截铁,“证据确凿!万宝阁永安分号,已是囊中之物!我即刻调动商行力量,封锁其所有渠道,冻结其库藏!同时,这份账册副本,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该出现的人案头!”她没有明说,但吴镇山和吴玥都明白,那“该出现的人”,必然包括对吴家虎视眈眈却又不得不依赖吴家戍边的皇帝林承天,以及…负责监察百官的某些实权机构!
“去吧。”吴镇山颔首,眼中厉芒闪动,“动作要快!要狠!打蛇打七寸!在那些蛀虫反应过来销毁证据、切断联系之前,把他们的爪子,给我连根剁下来!”
“明白!”吴瑾雷厉风行,转身就走。裙裾带风,步伐坚定,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西市万宝阁。
永安城西市,万宝阁顶楼雅间。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恐慌。
锦袍掌柜瘫软在地毯上,华美的锦袍沾染着大片灰败的血迹,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灵魂反噬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脑中搅动,而比剧痛更可怕的,是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面对混沌伟力时无法抗拒的极致恐惧!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深渊巨口边缘瑟瑟发抖的蝼蚁。
“快…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脱力。他死死盯着雅间那扇紧闭的、刻满隔音法阵的紫檀木门,仿佛门外随时会闯进吞噬一切的混沌凶兽。
“掌柜!掌柜!密讯…密讯发出去了!”之前被吓跑的伙计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脸色比掌柜好不了多少,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刚刚激发的、带着万宝阁最高级别加密标识的传讯玉符残骸。
“好…好…”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不…不够…此地…此地不可久留!吴家…吴家那怪物…不会放过这里!”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通知…所有核心人员!带上…带上最重要的东西!立刻!马上!从密道撤离!回南楚!快——!”
他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整个万宝阁建筑的根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这座金碧辉煌的楼阁,然后猛地向下一按!
哗啦啦——!
雅间内,名贵的琉璃灯盏瞬间爆碎!墙壁上悬挂的灵光字画纷纷坠落!桌椅杯盘剧烈跳动、倾倒!那坚固无比的紫檀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啊——!”伙计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掌柜则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他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浩瀚的、仿佛与整个永安城大地脉动相连的恐怖威压!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如同沉睡巨龙无意识的翻身,却精准地碾碎了万宝阁内部所有隐秘的警戒法阵和空间封锁禁制!这分明是警告!是宣告!宣告着整个永安城,都在那位的无形注视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所遁形!
“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掌柜失神地喃喃,面如死灰。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什么销毁证据,什么密道撤离,在那种力量面前,都是笑话!
“走…快走…”他用尽最后力气推了一把吓傻的伙计,自己却再也无力爬起,只能绝望地看着窗外。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繁华的西市镀上了一层血色。
镇国公府,观麟阁。
藤架筛下细碎的金光,灵葡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摇椅上,吴麟睡得正沉,呼吸悠长而均匀,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他微蜷的掌心,还拢着那片翠绿的灵葡叶子。
药庐方向,吴玥轻柔的安抚声和捣药声隐约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整个永安城,在经历了白日那场差点倾覆的惊世威压后,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小心翼翼的平静。街市上的喧嚣声都压低了几分,连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王公贵族车驾,经过镇国公府所在的朱雀长街时,都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车夫手中的鞭子也收敛了力道。
一种无形的敬畏,如同薄雾般笼罩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看不见风暴的雄城。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那座沉寂多年的镇国公府深处,盘踞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存在。
麟息轻拂,万籁俱静。
瑾锋已亮,南楚魂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