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冰冷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隔绝了薛九指锐利的目光和妹妹沈青痛苦的喘息，却将沈砺彻底暴露在暮色四合、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
雨后潮湿阴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被血和汗浸透的衣衫。肋下刚刚敷过药、勉强被布条裹住的伤口，在冷风的刺激和身体移动的牵扯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不能倒下！青儿在等他救命！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瞬间锁定远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下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隐没——是幽冥殿的暗哨！果然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砺的心脏！被发现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或者试图返回茅屋，那个暗哨立刻就会发出信号，更多的幽冥殿杀手会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般蜂拥而至！
不能回去！只能向前！去后山！采到“三叶蛇舌草”！这是救青儿唯一的希望！
沈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肋下的剧痛和远处如芒在背的窥视。他拄着粗糙的竹篓边缘，将其当作拐杖，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踉跄，朝着茅屋后方、通往更深处山林的小路亡命奔去！每一步都踏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脚印。
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只求那暗哨暂时不要动手，只求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暮色迅速被沉重的黑暗吞噬。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压在头顶，酝酿着更大的风暴。山林里光线昏暗，树木和嶙峋的怪石在视线中扭曲成狰狞的鬼影。沈砺凭着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艰难跋涉。竹篓和药锄成了他支撑身体的唯一依靠。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肋下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
身后，并未传来预想中的追击声。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但这死寂般的宁静，反而让沈砺的心悬得更高！幽冥殿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们一定在等待，等待他远离茅屋，等待一个最佳的围杀时机！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有一个时辰。沈砺感觉自己肺里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油尽灯枯之时，前方出现了一道陡峭的断崖！断崖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而薛九指所说的“后山崖壁”，正是这断崖下方的一处凹陷地带！
到了！希望就在眼前！
沈砺精神一振，强撑着挪到崖边。他探头向下望去，借着微弱的天光，只见下方几丈深处，果然有一片相对平缓的岩壁平台，上面稀稀拉拉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苔藓。而就在平台边缘一道狭窄潮湿的石缝里，几株在风雨中摇曳的奇异小草，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三片细长的叶子，叶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借着崖壁下方微弱的反光，隐约可见叶背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纹！ 正是“三叶蛇舌草”！
希望如同烈火般瞬间点燃了沈砺濒临崩溃的身体！他放下竹篓和药锄，趴在湿滑冰冷的崖边，努力伸长手臂向下探去！不够！还差得远！那草药生长在平台下方更深一点的石缝里，手臂根本够不到！
必须下去！
沈砺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攀爬的地方。崖壁陡峭湿滑，布满了青苔，几乎无处下手。只有几道狭窄的岩缝和几块略微突出的岩石棱角，勉强可以借力。
没有时间犹豫！青儿等不起！
沈砺将竹篓和药锄留在崖边，深吸一口气，忍着肋下钻心的疼痛，小心翼翼地翻过崖顶，将身体紧紧贴在湿滑冰冷的崖壁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抠住一块突出的岩石棱角，脚试探着向下摸索，寻找着下一个落脚点。
雨水不断冲刷着崖壁，岩石滑腻无比。沈砺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冰面上挣扎的壁虎，每一次移动都心惊胆战，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冰冷的恐惧和肋下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冷汗淋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下挪动。粗糙的岩石棱角磨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用力和身体的扭曲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差点脱手坠下！
“坚持住……为了青儿……”沈砺在心中一遍遍嘶吼，用妹妹苍白痛苦的小脸来刺激自己即将涣散的意志。他咬破了下唇，浓烈的血腥味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终于，他艰难地挪到了那片狭窄的平台边缘！双脚踩在湿滑的岩石上，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崖壁。那几株救命的“三叶蛇舌草”就在触手可及的石缝中！
沈砺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顾不上手指的剧痛和肋下撕裂般的感受，立刻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几株草药！薛九指的话在耳边回响：“只采叶，别伤根！” 他用指尖轻轻掐断几片最鲜嫩的叶子，小心地攥在手心！
成了！青儿有救了！
巨大的喜悦和松懈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靠在冰冷的崖壁上，大口喘息，感受着手中草药叶片传来的微凉触感，仿佛握住了妹妹生命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心神松懈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崖顶上方响起！目标直指紧贴崖壁、无处躲闪的沈砺！
沈砺亡魂皆冒！他猛地抬头，只见崖顶边缘，三道黑影如同索命的恶鬼，居高临下！其中一人手持短弩，另外两人手持长刀，冰冷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残忍的杀意！正是之前守在茅屋外的幽冥殿杀手！他们果然一路尾随，等待这最佳的围杀时机！
弩箭和刀光带着死亡的寒芒，瞬间笼罩了沈砺所有闪避的空间！绝杀！
避无可避！沈砺心中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将攥着草药的手死死护在胸前，身体本能地向崖壁更深处缩去！这是唯一的本能反应！
“噗嗤！”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崖壁！ “铛！” 另一支弩箭被他下意识挥臂格挡，箭头擦着手臂划过，带起一溜血花！ 但第三支弩箭，以及紧随其后劈下的两道凌厉刀光，已然近在咫尺！冰冷的死亡气息扼住了他的咽喉！
完了……沈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功亏一篑！青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嗡——！！！”
一道迥异于之前所有箭矢的、低沉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动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骤然从崖顶侧后方的密林深处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浑厚、如此霸道，甚至压过了呼啸的风雨声！
随着这声恐怖的弦响！
“咻——！！！”
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雨幕！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空气中甚至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真空轨迹！
它的目标，并非崖壁上绝望的沈砺，而是崖顶那个刚刚发射完弩箭、正准备再次装填的幽冥殿杀手！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锤砸中败革的巨响！
那个手持短弩的杀手，整个上半身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撕裂、挤压！胸腔瞬间塌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大坑！他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麻袋，被那支恐怖的箭矢带着，向后倒飞出去，“轰”地一声撞在崖顶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松树剧烈摇晃，树叶混着雨水簌簌落下！那杀手的身体软软滑落在地，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前后通透，心脏早已不翼而飞！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崖顶的泥泞！
这血腥恐怖到极致的一幕，如同最残酷的画卷，瞬间定格在崖顶另外两名杀手和崖壁上的沈砺眼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崖顶剩下的两名杀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他们看着同伴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惊恐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片在暴雨狂风中如同魔影般摇曳的密林深处！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这……这是什么箭？！什么弓？！这威力，简直非人！
崖壁上的沈砺也被这突如其来、霸道绝伦的救援惊呆了！他猛地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心脏狂跳！又是他！那个神秘箭手！这一次，他用的不再是无声的短箭，而是如此霸道绝伦、摧枯拉朽的一击！
这雷霆万钧的一箭，瞬间打破了幽冥殿的必杀之局！也带来了短暂的死寂！
“撤！快撤！！”崖顶那名为首的杀手率先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对抗的力量！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他再也顾不上崖壁上的沈砺，转身就朝着来路亡命奔逃！另一个杀手也吓得魂飞魄散，紧随其后！
两人如同丧家之犬，瞬间消失在崖顶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了？
沈砺靠在冰冷的崖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肋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瘫软下去。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汗水。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依旧紧紧攥着的几片“三叶蛇舌草”叶子，叶片在风雨中微微颤抖，完好无损。希望还在！
他不敢久留！幽冥殿的人虽然被吓退，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者引来更强的敌人！他必须立刻带着草药回去！
沈砺强忍着剧痛和虚脱，再次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沿着湿滑的崖壁，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攀爬。这一次，攀爬似乎更加艰难，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肋下仿佛要裂开的伤口，鲜血不断从包扎处渗出，混合着雨水流下。
当他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狼狈不堪地翻上崖顶时，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
他挣扎着爬向留在崖边的竹篓和药锄。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竹篓的瞬间——
“咻！咻！咻！” 三支通体黝黑、形制熟悉的短箭，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射来！精准无比地钉在竹篓边缘和药锄的木柄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沈砺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正是刚才那雷霆一箭射出的密林边缘！
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暴雨和树影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任何细节！只留下一个融入黑暗的背影！
是他！那个神秘箭手！他还在！他没有离开！
沈砺心中涌起巨大的惊疑和一丝莫名的寒意。这箭手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两次救他？又为何用这种方式……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停留？还是……在帮他守护这救命的草药？
没有时间细想！沈砺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他一把抓起竹篓，将手中宝贵的草药叶子小心地放进去，又拔出钉在药锄上的短箭（箭身入手冰凉沉重），胡乱塞进怀里。然后，他拄着药锄，如同一个血人，踉踉跄跄地朝着来路，朝着乱葬岗旁那座破败的茅屋，亡命奔去！
归途比来时更加艰难。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肋下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风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随时可能倒下。
支撑他的，只有手中竹篓里那几片救命的草药叶子，和脑海中妹妹痛苦喘息的模样。
快！再快一点！青儿，等我！
与此同时，乱葬岗旁，破败茅屋。
屋外的风雨声掩盖了远处的杀伐，但屋内的气氛却凝重到了极点。
薛九指枯槁的身影如同一尊石像，矗立在沈青躺着的干草堆前。他那只锐利的独眼，死死盯着破败的木门，耳朵微微耸动，捕捉着风雨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沈青的状况越来越糟。虽然薛九指用银针暂时压制了她的咳嗽，但呼吸依旧急促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哮鸣音，小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绀，小小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微微抽搐。时间，正在一点点夺走她的生机。
“咳……哥……”沈青在昏迷中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呓语，充满了痛苦和依赖。
薛九指枯瘦的手指紧紧捏着几根银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墙角药罐里早已准备好的其他药材，只差那一味“三叶蛇舌草”！那小崽子……能成功吗？能活着回来吗？
他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他一生见惯生死，本应心如铁石。但看着眼前这小小生命在痛苦中挣扎，看着沈砺那不顾一切的决绝背影，他枯寂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突然！
薛九指那只独眼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茅屋左侧那扇破旧的、用木条钉死的窗户！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木条断裂声，混杂在风雨声中传来！
紧接着，一股极其阴冷、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如同毒蛇般从窗户的破洞处渗透进来！
来了！幽冥殿的人！趁着沈砺离开，他需要守护沈青无法分身之际，发动了偷袭！
薛九指眼中寒光爆射！枯瘦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他手中的乌木拐杖猛地抬起，杖头那螺旋纹路中心的一点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光！
“找死！”薛九指沙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第九章 绝崖·惊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