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敲着葆仁堂的玻璃窗,像无数小手轻轻拍打。陈砚之正在柜台后核对药材,鼻尖萦绕着新熬膏药的焦香——那是林薇刚从药炉上揭下来的,黑亮的膏体在油纸上微微颤动,还冒着热气。
“砚之,快来看看这锅!”林薇戴着棉布手套,小心地把膏药坯倒进瓷盆,“按爷爷说的,加了两钱血竭,你闻闻,是不是比上回醇厚多了?”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戥子走过去,指尖轻点膏药边缘,触感黏而不腻。他俯身闻了闻,眉头微蹙:“不对,血竭性温,这锅是给李奶奶贴的,她膝盖红肿发热,加这个怕是要加重。”
林薇赶紧翻看旁边的病历本:“哎呀!我记混了!李奶奶是湿热型关节炎,该加青黛才对……”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要往膏药里掺药粉,却被陈砚之拦住。
“别急,”陈砚之拿起刮刀,轻轻刮下一点膏体,“现在加青黛会沉底,得重新回锅熬化。你看,她的舌苔黄厚腻,脉滑数,这是湿热郁阻经络,得用苦寒药透邪。上次给她开的二妙丸里有黄柏、苍术,膏药里就得配青黛、马齿苋,才能内外呼应。”
正说着,门帘“哗啦”一响,李奶奶由儿子扶着进来,一瘸一拐的,膝盖上还缠着纱布。“小陈大夫,小林姑娘,”她喘着气坐下,“昨儿贴了你们给的试用膏,夜里疼得轻了,就是贴的地方起了层小红疹子,是不是过敏啊?”
林薇赶紧掀开纱布,见疹子是淡红色的,分布均匀,松了口气:“这不是过敏,是湿气往外排呢!您看这疹子摸着凉凉的,要是过敏,早就又红又肿发烫了。”她转身取来个小瓷瓶,“我调了点紫草油,您回去抹在疹子上,既止痒又能帮着祛湿。”
陈砚之给李奶奶把着脉,另一只手轻轻按她膝盖:“现在还觉得发烫吗?”
“烫劲儿小多了,就是弯腿还费劲。”李奶奶试着屈了屈腿,疼得龇牙。
“那膏药还得调整下,”陈砚之对林薇说,“青黛再加一钱,再掺点芙蓉叶粉,这两样都是凉性的,能清热消肿。熬的时候记得用桑枝汤调膏,桑枝能引药走四肢,比单纯用麻油效果好。”
“好嘞!”林薇手脚麻利地称药,“对了爷爷,上次您说治湿热痹证,膏药里加酒炒大黄效果更好,这次要不要试试?”
里屋传来爷爷的声音:“可以加三分,酒炒过的大黄泻下力弱,却多了份通络的劲儿,正好帮着把湿热带出去。但记住,得等膏药熬到八成干再下,早了会把药性熬没了。”
李奶奶的儿子在一旁听得认真:“大夫,我妈这病换了好几家医院,都说得抽积液,你们这膏药真能管用?”
陈砚之递过新调好的药方:“您看这方子,内服的四妙散加了忍冬藤和丝瓜络,忍冬藤清热解毒,丝瓜络通经活络,和膏药里的青黛、芙蓉叶呼应,内外夹攻,比单抽积液稳妥。”他指着药方上的字,“您看这剂量,黄柏15克、苍术12克,这俩是治湿热的主力,就像两把小扫帚,专门清扫关节里的‘黏糊糊’;薏苡仁30克能利湿,牛膝10克引药往下走,专攻膝盖这块。”
林薇已经把膏药摊好,用棉纸包起来:“这膏药您回去每天贴六小时就行,别贪多,不然皮肤该吃不消。揭的时候慢点,先用热毛巾捂一会儿,别硬扯。”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老爷子,拄着拐杖,一进门就喊:“小陈大夫!我那老寒腿又犯了,上次贴你家加了生姜的膏药,暖和得很,再给我来两贴!”
陈砚之抬头一笑:“张大爷来了?您这是寒湿痹证,跟李奶奶正好相反,得用温性的膏药。林薇,把那锅加了肉桂、细辛的拿来,记得在膏药中心撒点麝香粉,穿透力强,能钻进骨头缝里去。”
林薇应声去取,边走边说:“张大爷您等着,这锅膏药熬的时候加了老生姜和川椒,贴上去就像揣了个小火炉,保准您舒服!”
张大爷乐呵呵地坐下:“还是你们懂行,上次在别处贴的膏药,要么凉飕飕的不管用,要么热得烧皮肤,就你们这膏药,温温的正好。”
陈砚之笑着解释:“您这是陈年寒湿,得用‘温通’的法子,就像冬天烤火,得用炭火慢慢烘,才能把冻透的木头烤暖,要是用烈火,表面焦了,里头还是冰的。所以膏药里加了炮姜,比生姜更温煦,还加了麻黄绒,能打开皮肤的毛孔,让热气钻进去。”
爷爷这时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医书:“砚之说得对,《本草纲目》里说‘麻黄能透表发汗’,配着肉桂的‘温经通脉’,对付老寒腿最是对症。但记住,贴这种温性膏药,得让病人少碰凉水,不然刚透进去的热气就被浇灭了,白费劲。”
李奶奶听得连连点头:“难怪上次我贴完膏药洗手,觉得膝盖里‘嗖’地一下就凉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不是嘛,”林薇把贴好膏药的纱布递给李奶奶,“就像烤馒头,刚烤得热乎乎的,突然泼点凉水,不就僵住了?您呀,这几天洗脸都用温水,等病好利索了再碰凉水。”
雨还在下,葆仁堂里却暖融融的。陈砚之在写药方,林薇在摊膏药,爷爷坐在窗边翻医书,药香混着膏药的焦香,在雨雾里慢慢散开。李奶奶的儿子拿着药方去抓药,张大爷正乐呵呵地等着他的“小火炉”膏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踏实的笑意——就像这春雨,看似普普通通,却能顺着不同的脉络,滋养出不同的生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