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香混着雨后的湿气,在屋里慢悠悠地转。林薇刚把新调的淡绿色药膏装进瓷盒,门口的风铃就叮当地响了,刚才那老太太已经挪到了诊桌前,颤巍巍地把布包放在桌上,露出双裹着厚棉袜的脚。
“陈大夫,您给瞧瞧,”老太太解开袜带,露出右脚底板,靠近脚趾根的地方鼓着个硬疙瘩,黄澄澄的,边缘泛着红,“这玩意儿长了小半年,起初就米粒大,现在走路跟踩钉子似的,昨天赶集走了两步,疼得直冒汗。”
陈砚之搬了张矮凳让老太太坐下,俯身仔细看了看,指尖轻轻按了按那疙瘩:“硬邦邦的,中间还有个小黑点,是鸡眼没跑了。平时总穿硬底鞋吧?”
“可不是嘛,”老太太叹了口气,“我那老布鞋,鞋底都磨得发亮了,儿女总让我换运动鞋,我嫌软乎乎的没劲儿。这疙瘩啊,怕是跟我天天去早市捡废品有关系,走得多,磨得狠。”
林薇凑过来,手里拿着个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鸡眼周围的老皮:“奶奶,这鸡眼是长期摩擦出来的,您看这周围的茧子,厚得都能当鞋垫了。得先把这些死皮处理掉,不然药膏渗不进去。”
“处理?咋处理啊?”老太太有点紧张,往后缩了缩脚,“我那口子当年长鸡眼,在街边摊用刀剜,疼得嗷嗷叫,后来还感染了。”
“您别怕,”陈砚之直起身,从药柜里拿出个棕色的瓷瓶,“我们用中药敷,不用刀。先给您开副汤药,把体内的湿气排一排,不然这边处理掉了,过阵子还会长。”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药斗,戥子在手里转得熟练:“鸡眼看着是脚上的事儿,其实跟脾胃有关系。您看您舌苔白腻,脉象濡缓,这是脾虚湿盛,湿气往下走,郁在脚底,再加上摩擦,就成了这硬疙瘩。”
“那得用啥药啊?”老太太眯着眼看他抓药,“我可喝不了太苦的,去年喝治咳嗽的药,苦得我三天没咋吃饭。”
“给您加了甘草和炒麦芽,”陈砚之把几味药倒进纸包,“苍术10克,燥湿健脾;茯苓15克,渗湿利水;薏苡仁20克,既能祛湿又能健脾,这仨是主力。再加点牛膝10克,引药下行,让药效往脚上走;当归6克,活血通络,免得气血瘀在那儿。”
他把药包好递过去:“每天一副,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煎20分钟,分早晚两次喝。记得放两颗大枣,能中和苦味。”
这边林薇已经准备好了外治的家伙:一个小瓷碗,里面放着研碎的鸦胆子仁,正往里面兑醋调成糊状。“奶奶,这鸦胆子能腐蚀鸡眼,但是有点疼,跟蚂蚁咬似的,您能忍不?”
“我这把老骨头啥疼没受过,”老太太拍了拍腿,“当年生我儿子,疼了两天两夜都没哼一声,这算啥。”
林薇笑着点头,先用温水给老太太泡了脚,拿软毛刷轻轻刷掉脚底的浮皮,又用消毒棉擦干净,才把鸦胆子糊小心翼翼地涂在鸡眼上,周围用胶布围了圈,免得药膏沾到好皮肤上。“这样包着,每天换一次,三天后鸡眼就该软化了,到时候我再给您换种药膏收根。”
“这鸦胆子真管用?”老太太瞅着脚底的胶布,“我邻居用鸡眼膏,贴了半盒都没好。”
“鸡眼膏太烈,容易伤着周围的肉,”陈砚之正在整理药方,闻言接了句,“我们这是用醋调的,药性缓,还加了点凡士林,能护着好皮肤。您这两天别去捡废品了,少走路,穿双软底鞋,让脚歇歇。”
“那哪儿行啊,”老太太急了,“我那堆塑料瓶还在楼下堆着呢,等着攒够了卖钱给孙子买练习册。”
林薇拿了双店里备用的软底布鞋递过去:“这鞋您先穿着,比您那布鞋软和十倍。废品的事儿让您孙子放学去弄,他大小伙子有力气,正好活动活动。”
“哎?这主意好,”老太太乐了,“那小子天天抱着手机玩,是该让他动弹动弹。对了陈大夫,这药得喝几天啊?”
“先喝五天,”陈砚之在药方上画了个圈,“五天后您再来,我看看舌苔,要是湿气还重,再给您加味药。林薇,你等下把那盒艾叶拿过来,让奶奶回去煮水泡脚,每天15分钟,能活血,帮着鸡眼好得快。”
林薇应声去拿艾叶,老太太已经套上了软底鞋,试着走了两步,惊喜道:“嘿,还真不硌脚!这鞋比我那老布鞋舒服多了。”她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多少钱啊陈大夫?”
“药钱先记着,”陈砚之摆摆手,“等您鸡眼好了,让您孙子送两捆废品来抵账就行,我们正好需要纸箱装药材。”
“那哪行,”老太太非要塞钱,推搡了半天,最后林薇说:“奶奶您拿着,下次来带点您种的小葱就行,我们厨房正缺呢。”
“这行!”老太太乐了,“我那小菜园的小葱长得旺着呢,明天就让那小子给你们送一把来。”她揣好药包,穿着软底鞋,脚步轻快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这葆仁堂的大夫就是实在……”
林薇收拾着泡脚的水盆,笑着说:“这老太太真有意思,为了孙子啥都肯干。”
陈砚之正在核对药材,闻言点头:“是啊,老一辈的都这样,把劲儿全使在小辈身上。她那鸡眼,说到底还是累出来的,等她孙子帮着干活,她少走路,再喝着药,好得肯定快。”
“对了,”林薇忽然想起什么,“刚才忘给她开那个去茧的药膏了,就是用水杨酸和凡士林调的那个,下次她来记得补上。”
“嗯,记着呢,”陈砚之在笔记本上写了行字,“五天后,鸡眼换药,带去茧膏,还要问问她孙子帮没帮着捡废品……”
阳光透过窗玻璃,在药柜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里面的药材标签看得清清楚楚:当归、茯苓、苍术……林薇把老太太用过的水盆擦干净,陈砚之则继续往药斗里添药,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却都觉得这雨天里的葆仁堂,比平时更暖了些。毕竟,治好病是本分,能让人心头敞亮,才是行医的真滋味。